三人走进空荡荡的购物村街道。宽阔的街道由平坦的石板铺就,石板的连接缝隙干净清晰,购物村的所有建筑都跟刚刚造好一样。Brook Brothers和阿玛尼的店面就设立在街口。其它店铺在后面两道排开。
李元进了阿玛尼店铺,里面同样空无一人。紫色的氛围灯光在落地玻璃窗框下、衣架下方和各种镜子前亮着,营造出一派电子朋克的感觉。一排排的黑色衣服、蓝色衬衣、锃亮的黑皮鞋摆放在各种各样白色的桌面、窗台、镜子前。李元来到镜子前,发现自己身上破烂的毯子、乱糟糟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流浪汉。环顾左右,确认偌大的店铺里空无一人后,A扔掉破烂毯子、脱掉黑色裤衩,在内衣区找了一条灰色阿玛尼平角内裤穿上。然后来到白色柜面的收银台,收银台前摆放着一排黑色和白色的阿玛尼香水盒。李元取出白色盒子里的香水,喷在自己的脖子下面、腋下和胯部。又找了一条黑色的阿玛尼发胶软膏,挤出白色软膏抹在头上,梳成一个后背油头。
梳着后背油头、穿着灰色阿玛尼平角内裤的李元来到镜子前,观赏了一下自己的新形象,把下巴上的不知在哪儿蹭到的黑油抹去。他走到衬衣架前,选了一件淡蓝色衬衣,穿上,又找了一双黑黄条纹的西装长袜,配上黑色修身西装裤、黑色皮鞋,黑色修身西装上衣。
站在镜子前,李元觉得自己瘦削的身材很适合穿上阿玛尼的西服。他又仔细打理了一下发型,将鬓角长发疏到耳后。整个人顿时精神了很多。他从阿玛尼西装店里出来,看到白羊座正好从Gucci出来,手里提着Gucci手包,指甲也由绿色变为了淡粉色。身上穿着一条鲜艳的连衣裙、脚踏高跟凉拖。
白羊座兴致高涨地小跑着。
“哟!好帅啊!”她回头看到李元,于是停下脚步,两眼放光。
“嘿嘿,还好。”李元有些不好意思,接着问道,“哎,这里都不用付钱的吗?”
“不用不用。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这噩梦只有在这里是最吸引人的,好好享受!”白羊座笑嘻嘻地跑向圣罗兰店面。
李元走到一个咖啡贩售亭前,看到里面并没有咖啡师,于是便绕道亭子后面,试着拉了下后门,没想到拉开了。李元走上贩售亭,在意式咖啡机前给自己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忽然间,他看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画面:平坦的购物村柏油路面开始扭曲起来,晃晃悠悠地如同是一股气体组成的画面。李元里头看手里的咖啡杯,连咖啡杯也都剧烈地扭动着,杯里的咖啡看似随时就要泼洒出来,但其实咖啡的水平面也随着咖啡杯沿口扭动着,丝毫没有洒出来的迹象。
不仅如此,李元的胳膊也在进行着奇怪的扭动,就像是一条海里游动着的海鳗。为了保持手里的咖啡杯平衡,他也随着胳膊的扭动而进行徒劳的配合。很快他就发现这是自作多情,因为整个世界都在以相同的频率扭动着。他要做的仅仅是适应这种扭动。
在经历了十几秒钟难以忍受的眩晕之后,李元在即将呕吐的那一瞬间忽然感到一阵释然。虽然世界还在进行着奇怪的扭动,但他已经适应了,眩晕和呕吐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喧闹声在李元耳畔炸开。等到他反应过来,发现咖啡贩售亭外站满了男女老少,许多人戴着墨镜、穿着吊带、短袖和短裤,连他们的孩子也都戴着墨镜。有一个中年男人朝李元大喊:“到底有没有咖啡?别让我问第三遍了!”
李元这才发现咖啡亭外的人们把他当做是咖啡师了。李元慌忙放下手里的咖啡,推门而出。
亭外的顾客向他投来愤懑的目光。
李元站在人流熙攘的购物村中间,环顾四周:一瞬间,这里喧闹热腾,一扫之前的空寂。
白羊座提着大包小包挤过人群而来,对李元说,
“怎么回事?一下子店里店外真么多人!这是我第三次来,却是第一次遇上抢购!”
“不知道,也许是你之前记错了吧!”李元恍惚间说道。
“不可能。之前没有别人。就好像我们一下子回到了外面的世界一样!”
“难道说我们已经出来了?”兴奋的光影掠过李元的眼睛。
“出......”白羊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弄得不知所措,话到嘴边又怕这一切不是真的,似乎说出来这一切就会消失。
“水瓶座呢?”李元环顾左右,满眼都是拖家带口、三三两两的游客。
“刚才看她进了香奈儿,之后就没看到她了。”白羊座怀抱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好像怕被被人抢走似地。也许她生怕回到了现实世界,就再没有免费购物这样的好事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你说你之前已经来过两次了?”李元将白羊座拉倒路边阴头里的长椅上,他们一直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中间,很不方便。
“是啊。”白羊座将购物袋整整齐齐摆在她和李元之间的座位上,然后欣赏着胖乎乎手指上的新指甲油。
“而且每一次的场景切换顺序都一样?”
“是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样的循环意义又何在?”
“我们在这里的意义本身就是个谜。”
白羊座递给李元一包烟,李元抽出一条烟,点着了吸了起来,“也许这一次次循环代表着什么呢?”
“在这个无尽的噩梦中?”白羊座问道。
“也许这并不是噩梦。”李元吐了一口烟。
湛蓝的天空是一面巨大的背景布,在这张巨大的背景布中,一架银色的客机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划过天际,在湛蓝的背景布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尾巴。在这大型客机中,一名中年男乘客刚才睡梦中醒来,飞机发动机的嗡嗡声包裹着他的耳膜。他摘下眼罩,拿起小桌板上的眼镜戴上,抹了一把干燥的花白胡茬,看了眼右侧塞着耳机盯着前排座椅屏幕看电影的女乘客。接着,他拉起左侧的窗板,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中年男乘客眯缝起了眼。一旁女乘客的屏幕被照射得看不清楚画面,她皱着眉头盯了眼左侧的这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抱歉地说道:“抱歉,就一会儿,我看看窗外,马上关上。”
他朝着窗外往下望去:飞机下方没有云层,而是大片大片的黄色沙漠。飞机正朝着天际线飞去,那是湛蓝色与黄色交界处。
沙漠中有一个拱起的黑色部分引起了中年男人的注意,因为那一小块黑色与无边无际的黄色沙漠显得格格不入。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便拉上了窗板。
这时机舱内响起了播报音:“各位先生女士,我们即将到达本次航班的目的地:玛拉基堡市。目前目的地气温为三十五摄氏度,天气晴好......”
“这么快就到了。”中年男人自言自语地说道,欢快地叹了口气,似乎也在说给旁边的女乘客听。
旁边的女乘客皱着眉头,一边摘掉耳机,一边怒气冲冲地瞥了眼中年男人。她可没觉得这段旅行很快,中年男人硬生生睡了十多个小时,鼾声四起,几乎没间断过。女乘客塞着耳机连看四部电影才熬过来的。
中年男人接过空姐递来的热毛巾,一手摘掉眼镜、一手拿着热毛巾往咬合肌强壮的脸颊上呼哧呼哧擦了几把,再戴上眼镜。他穿着整洁的白色衬衫,脖子上挂着一个蓝色挂带的胸牌,胸牌塞在胸口的衣袋里。中年男人把胸牌掏出来,用热毛巾擦了擦。胸牌上有着一张他的证件照片,旁边写着:李自信博士。
在客机即将降落的玛拉基堡市,第五届世界文史哲大会即将于明天开幕。李自信博士作为本届大会特邀嘉宾,将在明天的开幕式上发言。他是近些年炙手可热的老派哲学家,但由于他对人生中各种问题极具思辨的阐述,加之独一无二的演讲魅力,吸引了全世界许多年轻人的关注。
他准备了一段小演讲,主题是:人生与记忆——重要的三秒。他是个老派的人,不喜欢用电子屏写作,喜欢想到什么就写在纸上。飞机刚起飞时候,他已经在纸上写了些演讲内容,东一点西一点的,内容很发散。但他有种能力,能迅速地将散漫的思维片段融合成一片趣味满满、气势庞大、发人深思的演讲大纲。他向来只写大纲,不往里面加太多细节,因为他是个临场演讲的高手,越是属于准备的演讲他发挥得就越好。
此时,他刚从十多个小时的睡眠中苏醒过来,接过空姐递来的热咖啡,嘬了一口,内心对明天开幕式上的演讲产生了一阵不小的激动。想到这里,李博士不由地朝邻座的女乘客呵呵傻笑,弄得女乘客彻底发了怒,没等飞机停稳便刷地站起来,打开行李箱,拿着包率先冲到了过道上。
一下飞机,这座沙漠城市的滚滚热浪便扑面而来,但李自信博士却感受到了热腾腾的生命带来的愉悦。他手里提着一只轻便的公文包,站在停机坪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方方正正的摆渡车正在穿过热浪滚滚的扭曲空气,朝着刚下飞机的乘客开来。不少乘客在抱怨为什么机场不用登机桥,而让他们在滚烫的停机坪上挤摆渡车。
李自信博士却觉得这没什么,反倒是让他更加兴奋起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正参与到一项前所未有的宏大计划中去。这一经历将改变他本以为悠然自得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