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育是复杂体系
养育是复杂体系。
养育孩子,绝不是“别人怎么做,我照做就行”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就能概括的。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感受,都需要被尊重、被理解。
当父母误以为教育孩子是简单体系,用机械化的模式来应对时,孩子的生命力就会被扼杀掉。
养孩子是一件复杂的事,但大人通常只用简单的手段。
“简单的手段”听起来很容易理解,很多人觉得“简单的手段”是指对待孩子的态度太简单粗暴了。
没有那么简单,养孩子是复杂体系。
我们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几乎都是在简单科学的范畴之内进行的,甚至微积分、高等数学、概率论、牛顿力学,本质上都是简单体系。
那什么是“复杂体系”呢?
我们可以通过了解还原论来了解复杂。还原论的核心是我们如果知道一个事物的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细节,就一定能知道这个事物的全貌。
还原论能解决的是简单的问题,比如想搞清楚汽车是什么样的,就要搞清楚底盘、轮子、发动机、变速箱、电动机、车壳、电子系统等。把每一个系统都搞清楚了,再用全世界最好的技术将装配过程搞明白,整辆车就被理解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简单系统,简单系统的特点是可追溯,能够找到因果关系。比如,上游做了改变,下游就能看出反应。
提到简单系统的世界观,就不能不提到艾萨克·牛顿(Isaac Newton)。牛顿的三大定律的厉害之处是不仅能适用于地面上的物体,对天上的行星也同样适用。数学家拉普拉斯(Pierre Simon de Laplace)在1814年甚至断言,根据牛顿的定律,只要知道宇宙中所有粒子的当前位置和速度,原则上就有可能预测出任何情况。
人们学习牛顿力学,用他的研究成果解决了很多问题。人们越来越发现牛顿的正确之处,于是,人们越来越相信,肉眼可见的世界里,牛顿力学是普遍适用的。
于是,人们天然地容易成为牛顿的信徒。
但是,也容易成为“简单”的信徒,并逐渐养成一种思维方式:机械论和还原论。
人们在机械论和还原论的影响下,看到一个东西,首先想到的是怎么把它拆分成一个个部分,再怎么把每个部分都做得更好,做好以后组合起来即可。
一个公司也常常如此,公司有CEO,有人力资源,有财务部门,有营销推广部门……所有的板块组合在一起,公司貌似就成立了。
在机械论和还原论的影响之下,很多人做事的方式都很简单。比如,看看别人怎么做,自己照做就行。
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遇到一个会员,他问我:“樊老师,你小时候几岁上学?小学读什么学校?中学读什么学校?大学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
我说:“你为啥好奇这个?”
他说:“我想模仿您,去安排我孩子的求学轨迹。”
他希望自己能给孩子安排好一切,但这么做,对孩子真的好吗?
这是两回事。
我们太容易陷入“简单”了。
我们建工厂,生产车,制造火箭,甚至送人上月球,听起来很难,但依然属于简单体系。
复杂体系是什么?生活在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怎样能让龙卷风消失呢?
把蝴蝶杀死?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从蝴蝶的翅膀到龙卷风,这中间所传递的因果关系不可追溯,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这个现象让我们知道,我们无法像过去解决问题那样,把整个过程分解成小段落,再分段研究这些不可能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当一个体系复杂到一定程度后,简单科学的原理就无法解释它了。
就像有时,社会上的某个新闻突然被曝出来,全社会的人都在关注。没有人能画出一张信息传播的路线图,到底是谁传给谁,谁再传给谁,最后却实现了全面覆盖。
我们去观察自然界,自然界的东西几乎都是复杂体系。
我有一次去沙漠,导游带着我开车从草原上经过。导游说:“您看那一片地方,草都没有了。”
我问:“为什么?”
导游说:“人们想保护这片地方的草,就把羊赶到很远的地方去,结果这片草全死了。”
不让羊吃草是我们简单的想法,但是,由于大自然是复杂的,最后的结果是这一片被保护起来的地方,草死得更快。
这就是复杂体系对简单体系的回应。
蚂蚁是如此弱小,看上去是面对大自然几乎无能为力的小生物,它只能靠分泌信息素、识别信息素来存活。
但是,如果你了解亚马孙森林里的行军蚁,就知道蚁群的生存力量是多么强大!它们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碰到沟壑,它们可以用身体建造出一座桥,确保蚁群安全通行。它们也能风卷残云地吃掉庞然大物。
尤其惊人的是蚂蚁的巢穴,如果把蚂蚁的地下巢穴做一个纵切面展示,就能看到其复杂程度简直如同一座豪华的地下宫殿。
蚁穴里有庞大的通道网络,沟壑之间四通八达,蚂蚁可以去往不同的场所。有存储不同食物的房间,有给幼虫生活的房间,有给蚁后生活的房间,有逃生的通道,还有极强的防水功能。
这一切是怎么设计出来的?谁是建筑师?
没有哪只蚂蚁说:“我的智商高,我是中央指挥者,大家听我的……”单个的蚂蚁没有智商,它们之间也没有这么复杂的语言交流。
但是,它们却创造出了如此宏大的、智能的、科学的空间。
此外,沙丁鱼群的生存也有这样的特点。
海底的一群沙丁鱼在一起游。这时候,来了一条鲨鱼。
鲨鱼过来咬沙丁鱼的时候,沙丁鱼怎么办呢?
沙丁鱼自然散开,成了一个洞,鲨鱼没咬着鱼就钻过去了。然后,它掉头再过来咬,又钻开一个洞没咬着。
沙丁鱼可以完美地做出这个动作,可是沙丁鱼没有智商。
沙丁鱼的原则很简单,就是三条规则:
第一条,跟紧前面的鱼;
第二条,跟旁边的鱼保持等距离;
第三条,让后面的跟上。
把这三个条件输入计算机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代表沙丁鱼的系统可以躲避鲨鱼,只要有鲨鱼过来,它们就会散开。
对于复杂体系的沙丁鱼群来讲,它所遵守的规则就是如此简单。
复杂体系能够生生不息地迭代,却有着非常简单的内核。
人类是怎么来的?
查理·罗伯特·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祖父埃拉斯莫斯·达尔文(Erasmus Darwin)提出的进化论机制是自然选择理论的先驱,他有一首诗表达了这样的思想:
无垠波涛下的有机生命,
在大海的呵护下孕育生长。
开始时很微小,显微镜下也看不见,
在淤泥中移动,在水中穿行。
随着一代一代繁衍,
逐渐获得了新的力量,具备了更强大的肢体。
从此开始出现数不清的植物群落,
和有鳍、有脚、有翅膀的会呼吸的动物。
简而言之,人类是因为一次一次的战争,一次一次被环境逼迫,觉得活不下去了,慢慢变成了今天这个最复杂、最成功的物种。
在这个过程中,人类所遵守的那个最简单的规则是什么?
在遗传算法中,父亲提供一半基因,母亲提供一半基因,它们组合在一起,改变一些随机的变量,产生变异,一个新的个体就诞生了。
人类的进化速度之所以看起来没有那么快,是因为我们每一代要隔大概20年的时间,才能进化出一代。
但是,AI进化出下一代的速度太快了!
谷歌人工智能AlphaGo在与围棋世界冠军的人机大战中,战胜了人类顶尖棋手李世石、柯洁,已经很厉害了,但是真正可怕的是在它之后诞生的人工智能——AlphaGo Zero!Zero经过短短三天的自我训练之后,就轻松击败了AlphaGo,而且是100场对决,无一败绩。
这就是复杂体系进化的过程。
教育孩子是一个典型的复杂问题。
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我们无从判断孩子受哪一件事、哪一个画面、哪一句话、哪一段旅行、哪一种体验的影响,刷新了他的价值观。
无法追溯,也难以验证。
复杂的问题出现了,我们却总想以简单系统的方法来应对。
比如,给好孩子下定义,好孩子就是数学好、语文好、英语好、体育好……把孩子学习的内容拆分成一门门的学科,用成绩来验证。此外,还用考证的方式来让孩子证明,比如钢琴、跆拳道考证。
我们就这样,把复杂体系的问题简单化处理了,约束了孩子的成长。导致的结果是有的孩子学习成绩很好,拿了很多证,但性格并不阳光、乐观,甚至还去打人。还有的孩子考上了很好的学校,却陷入了抑郁的状态。父母可以稍微权衡一下,是孩子的生命感受——幸福、快乐重要,还是某个证书或某种证明更重要?
况且,如果一个孩子快乐幸福、阳光健康,他也可以拿到名牌大学的文凭。这本不是一件矛盾的事,问题是大量的父母认为,“我不盯着孩子,孩子就做不到”。
有一个妈妈把孩子送进了一所名校,很多人都围着她请教,说:“传授点儿经验吧,把孩子培养得这么优秀,你是怎么做到的?”
孩子的妈妈特别得意,说:“高三这一年,盯死他,别管他想要什么,别管他说什么,一律盯死,保证他除了学习就是学习,肯定能考上。”
妈妈觉得很得意,终于成功了,她的孩子坐在她身边,表情却很紧绷。
实际上,用这样的方法管教出来的孩子,上了大学以后往往不学习。即便迫于学分的压力不得不学习和考试,他也会排斥学习这件事。即便学习,也可能只是去接触一些让他轻松和愉快的知识,而不愿意再去探索更难的东西了。
他的知识水平停留在高三这一年了。
所以,很多人一辈子最具有知识含量的年华,就是高三那一年,之后就再没有进步过了。
这就是简单体系塑造孩子的情况,把一个孩子学习的快乐和美好都破坏了。
理解复杂和简单,是我们教育孩子的基础。这样,家长就不会患得患失。比如,突然听到别人说一年级要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每天记多少个单词就开始紧张。
当父母把教育孩子理解为机械化的模块知识组合时,孩子的生命力就会被我们扼杀。求知已经不再是求知本身,而是为了获得一个东西:获得一张文凭、一种奖励,或者让父母有面子。导致的结果是孩子再也不会爱上求知这件事。
在生活中,当孩子的所有行为都来自外部的规范时,孩子就没有自我成长的力量了。因为他所有的行为举止,只源于明确的指令和规定,他没有管理自己的能力,就无从谈起自信和独立的养成。
大量的家庭所面临困境的根源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