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柱香时间,我躺得心烦气躁,小腿骨节隐隐泛疼,快忍不住要坐起来时,温凉的指腹移开脉搏,转而碰上我的额头,停留一瞬撤走。
“没有伤及脏腑,只有轻微震荡的瘀血,没有大碍,今晚若是烧热,要立时用烈酒擦身,巾布着冷水敷额头。”低低地男音响起,顿了顿又道“至于脸上的疤痕……”
卿谷急急问道“公子可有方子能去疤!”
“我这处倒是没有。”
卿谷沉默不语。
低沉地男音又接着道“但我多年行医却是听闻钦天寺主持有一师兄慧安,入空门前西北一带就曾赞他能白骨生肌,医术了得。遁空门大成后行踪不定。若你家小姐气运好,说不定能寻求他一治。”
我躺在床上,忍不住抽抽眉角。
这种病入膏肓抱一线希望求助可能不存在的神医救命是怎么回事?
这套路怎么听来这么耳熟?
我闭眼左思右想,心神一凛。
这不是前段时间传阅闺阁小姐之间的一本名叫《红红求爱魔尊》的话本里写的段子剧情嘛!
女主红红为救魔尊替他挡下了前来讨伐的门派高手一掌,命悬一线中魔尊恍然大悟,发现自己一直爱着红红,奋力杀出重围决定洗心革面,到医谷求圣手救红红一命,不知怎的,常年见首不见尾的圣手当日居然在医谷里,女主运气爆表,得了圣手青眼捡回一命,从此与魔尊相守一生,传为佳话。
犹记得当初看的时候,我还暗暗吐槽作者老套,没成想这类似的套路竟然要发生在我身上,顿时一阵无力。
早知道我不但不吐槽,还应该拿银子犒赏作者一番才对。
“在此之前,每日还得照药方煎药来吃,现下炎热,我加些黄连祛热,切勿按时用。”
我一听,放在身侧的手握拳,身体紧绷,差点弹起来。
黄连?黄连!我这辈子避之不及的就是黄连!
堪称苦的鼻祖,一口能让人三魂去七魄。
府里熟知我的大夫都会尽量不用黄连,这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小大夫还给我多加些?!
我充分怀疑这个小大夫是在整我。
卿谷答应着接过药方,脚步声响起,看来要送小大夫走了,我睁开眼睛悠悠转头看向即将跨出房门的灰色背影。
可惜了,没看到面容,不知道给我下黄连另多加的小大夫是不是长得严肃板正的顽固样,如此迂腐不化!加什么黄连!我用得着黄连吗!
思及过会卿谷会抬药进来,我决定继续装睡。
当下躺平。
本是装睡,闭眼不大会,困意袭来,昏昏沉沉陷入梦里。
入眼像白茫茫一片,雪覆着四面巍峨入霄的山峦,我搓搓手臂冒出的鸡皮疙瘩,瑟缩自语,奇了,睡一觉能睡到雪山来?
风呼呼夹雪粒迎着脸颊扑来,披散的发丝乱舞,贴眼处,我伸手去拨,岂料雪风猛烈,越发乱把手指缠进去。
凌乱间,远远走来一灰一白两个身影,看不真切。
风停,我松了口气,理顺打结的发丝,两个身影也到近前。
原是八九岁大的小男童,一身灰布麻衫缝成小袄,头发用紫带竖起,一手紧紧牵着一旁比他矮一个头,同样一身白色麻布,比之男孩衣服多了用彩线绣着细碎的鸢尾花。白狐毛围着脖子,衬得玉雪可爱。
一手被男孩握着,一手攥着男孩衣角,许是走了不少路,小脸多了些疲惫,快到近前,轻声问男孩“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呀,我好饿。”
男孩锁紧眉心,神色沉重,眼睛里满是不安。
听女童问话,神色又转为温和“看前面那个小山头,离我们这样近,再多走几步就到了。”
女童使劲瞪大眼睛点头。
我站在原地看他们,两个半大孩子在雪地行走很危险,往前两步蹲下开口“你们是哪家的孩子,怎独身走……”
话未说完,两人竟像是没看到我,从身侧走过,一边走,男孩一边轻声说话鼓励女童。
表情呆住,心中疑惑,不由转头去望。
两个小小的身影走得艰难,走着走着路线向左歪去,左边是直直垂下的悬崖。
我想出声提醒,雪风突然发狂,重聚了雪刮过来,携雪花冲进我嘴里,打个哆嗦,只好捂着嘴低头不动。
稚嫩的尖叫传入耳,是女童的声音。
我猛然抬头睁圆了眼望去。
女童跌坐崖边,双手紧紧拉着整个身子挂在崖壁上的男孩,表情皱成团脸蛋通红口里蹦出断断续续的字眼“乐……哥哥……你要……撑住!”
我当及顾不得刺脸的风雪,站直身奔过去,快碰到女童衣角时眼一花,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闭紧嘴凝神一看,发现身体悬空往下坠,快速掠过的高台楼阁挤满人,声音聚在一起,听不清说什么,哇啦叫成一片,震得我耳心发疼。
这两番折腾,倒让我知晓了自己是在做梦,横竖是死不了。
心里安定下来,任由身体下沉。
越往下声音越发嘈杂,逐渐清晰起来。
靠近我的下方,好像有人扯嗓子高喊什么什么使不得。
我扭脖子往下瞅了眼,撞进一双清澈澄亮的眼睛,未待细看,一道轻柔地声音像自天外而来,空灵灵唤我“姑娘,姑娘!快醒醒!”
我略一思索,这不是我大丫鬟卿谷的声音嘛!
眼前忽又一片空白,动动手指,身体沉沉恢复气力,不似之前轻飘飘地使不上劲。
肩膀被人轻轻推了推“姑娘?姑娘醒醒,该喝药了!”
声音不再空灵灵地有回音,实实切切在耳边念着。
吸吸鼻子,草药化为实质的苦涩钻进五脏六腑,梦里熟悉的反胃感再次漫上心口。
不待我继续装睡,卿谷含笑又道“姑娘快起吧,别唬人了!眼皮子里的眼珠子骨碌碌动个不停,夫人可是说了,待会就要来监督姑娘喝药呢!”
说完转身去桌边端药,门口传来脚步声,听来有四五人,不大会推开门打了帘子走进来。
算了,横竖是一死,不如爽快点!
我深吸口气睁眼,母亲端着碗站在床边笑盈盈看我,卿谷走上前扶我靠上软垫。
母亲理了理我垂于胸口的发丝笑道“我知道你不愿喝药,可人受伤生病,不喝药怎么好得了。你且乖乖听大夫的话,早点好起来,不然啊,馋的那些个酒啊吃食的,都是不许用的!”
我在心里给母亲拍掌,不愧是知女莫若母,我这死穴捏得可准,又深呼吸两次,遂接过药碗咕咚咕咚灌下。
母亲伸手抚了抚我颊边稀稀落落的口子轻声道“娘定会想办法求得那惠安和尚医好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