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人素缟之境尽数消失，华衣翩然。门廊通曲处悬挂的蓝盈色铃铛叮铃铃地摇着。
小美人仍在案边跪着，身体颤得仿若那蓝盈盈却摇摇欲坠的铃铛心。我悠悠慢慢地从卿谷手中接过纨扇，李娘子镇守玉门关的绣图只在靠近扇柄右下一个小小的角处落着，占遍纨扇的是当京时下的橘绿美人图。
是前不久元毓练手时绣的样子，这世上只有元毓可以两幅绣样并在一起毫无违和，只有对里的那面，仅能被执扇人所观。
对面有道目光已从我陷入幻境时便一直盯着我不放，我拿扇挡住大半部分脸，悄悄抬眼望向目光所处时，那道目光又蓦的消失。
我顺着感知的方位瞥去，人人都在席间盯着中央的舞女，或低眉尝佳肴，视线回转，扫见略有熟悉的眉眼。
眉色浅浅，眼如星映在黑瞳，皮肤白皙，独两颊没有血色，有些病态的白。周身气质清朗，面庞是再普通不过的，但却能被此人一身气质所吸引，不像大多的医者，更有点清冷如秋的傲。
低眉敛目执杯时更为出尘。
小大夫？
如今景世子在圣上狩猎第一天便邀了如此多本该在猎场观猎的命官，若是太子不在受邀之列，那他就是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可如今小大夫同太子也在，便构不成此等罪名。
也让我更加不解，景家，这是要做什么。
古往今来，可从没有在帝王狩猎第一天就如此大张旗鼓办宴的。
正在此时，一曲惊鸿罢了，歌姬舞姬甩袖自堂上退去。
再无乐舞补上，看来，这么快，将要散席了。
场中安静下来，只有帘后丝丝箫声轻轻绕于梁柱。
我反应过来我身边这个侍婢只怕作用将要显露了，其他侍婢皆在各桌旁垂首站立在侧，独我这个匍匐在旁，场中有舞姬还能遮掩一二，舞姬退下，人人眼睛都往我这处看来。
我看着那一双双交杂着许多情绪的眸子，蹙眉作烦躁不耐之态，果不然那一双双眸中讥笑之意更甚。
我忽的，就觉得好笑的紧。
他们还未连是何事都不知道，就已经独断地给他人下了斩立决。
如今的京都，竟成了这副样子，是非不明。
我该当庆幸的，如今的情况比梦里的情景好上太多，
梦里的我处在一个让我现在都觉得很无力惊惧的境地。
父亲在西北战死，母亲听噩耗身体撑不住不过两天就缠绵病榻，此后每日身体状况愈下，于冬至病逝。
冬至，可是万家小聚的时刻，母亲下葬三天后，兄长被派去了西北接替父亲的职位，面对北方的铁骑。
成玉娘娘呢？成玉娘娘在次年六月，协助宋栎发动政变，却因内里有人叛变，早泄露了计划，圣上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才会选择在六月顺水推舟地把身旁的得力将士一干人等，慢慢派出京都，却在政变就要成功的最后一刻，全部带兵围了叛乱之徒。
叛乱一干人等，于三天后处以极刑。
至于我，也许圣上感念父亲为国效力而捐躯，唯一的独子这会还在场上厮杀，所以并拿我如何，彼时，梦里的我是真正意义上的纨绔，而劣迹斑斑的官眷女儿，先前与母亲说定亲事的那一家，也急急忙忙前来退婚。
理由是其子远在荆州的外祖母病逝，要守孝三年，怕耽误了我的青春年华。
他儿子哪来一个在荆州的外祖母，前几个月，我还在京外那不远的寺中见过。老人家精神奕奕，在寺中养身，她们这话若是被老人家听见了，不病也得气出大病的。
梦里，依稀觉得那个外祖母是很好的人，当年，就是她同我母亲商量，定下这门婚事的。
不过我此时早已没了气力去和她们计较，懒得再弄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既知来意，就只露面拿了信物和生辰八字还回去。莫府的子女，败了仗，也不能输气节。
成玉娘娘待我很好，宋栎宋琪也是，所以我进宫在殿前跪了三天，期间，卿谷带些糕饼给我。
我明知此举这无异于在圣上心头添火，徒增对我的恼恨，却再无他法。
这个梦，到此处便断了，再往后的梦，便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恍惚了。
我不知梦里的是不是我上辈子，这个梦从我记事起，便断断续续地做。
但不论它是上辈子确有其事，还是真的只是个无意义的梦，都与现在的毫无关系。
梦里的我，好像心里知道些什么，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今生，我虽要继续守拙，也想要尽量保得她们在经大难之后有可去的地方和舒服的生活。
倘若梦里的事是真的，我不认为我有能力在今生能翻盘成赢家。
话本子里的故事，看看解解乏便好，是做不得数，当不得真的。
正如闻笛何堪世事异，由来成败都予尘。
众人地反应皆在我预料之内，当下便更加明显地表现出怒目和不耐来。
宋栎也看到我这方的情景，眼中飞快闪过什么，我注意力分散，一时没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谁都在看着，却谁也没开口说话。
我想，大概是我太纨绔了，威名在外，大家都怕惹火上身，又或者是因为和我关系好的几位重量级人物，此刻都在。
在沉默中，我听到小魔王冷哼了一声，我看过去，那小子不知被多少人敬了酒，脸上爬上红意，眼神张扬而挑衅地瞅着我。
我挑挑眉，眼神转到他身边那位也在发抖的婢女身上，婢女虽是站着，但抖得幅度可比我身旁这位小美人大得多。
脸色涨红，头恨不得从胸口埋到后背藏着去，一看就是小魔王刚才吓唬过人了。
我这眼神一示意，小魔王顺着我的视线转回去看，看到婢女比我身旁的抖得厉害，一拍桌子道：“你抖什么！本王还未对你做什么！你摆出这副可怜样给谁看！”
婢女也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声音被哭腔所占，破碎得拼不出一句话来
“奴…….奴….奴婢不敢…….奴婢…..知….知错，求…求小王爷饶命！”
到最后，竟害怕得失声抽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