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住步子，永安侯夫人再不济何至于如此大吵大嚷，转眸凝眉看向一旁侍候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低声问“里头可是来了永安侯府夫人？”
穿着桃红衣裳的丫鬟朝我迈开两步，眉眼低顺细着声儿“回姑娘的话，永安侯夫人确同夫人坐在里头，另还有刑姨母陪同。”
刑姨母？
这倒是稀奇许多，我轻笑一声，没听小丫鬟要再讲的话，由婆子打了帘，抬步进了房。
屋里正是热闹，永安侯夫人圆脸尖颌，梳着乌油油的鬓，斜插三只翠环蝶翼金簪，倒三角双目布着血丝，眼皮微耷拉，一身暗紫衣裙倒让她脸色更为黯淡。
我进去时她身旁正坐着刑姨母，两人好似姐妹认亲，一人一句谈得欢快，母亲坐在席上，神色略显疲色。
见我归来，母亲眼睛一亮，神色转喜，忙就开口“笑儿回来了！快，冯妈妈，侍候姑娘净手坐下！”
冯妈妈忙不迭上前替我解去大氅，端了热水由我净洗。
永安侯夫人和刑姨母这才停了话茬，抬眼往我身上瞟来。
母亲手微抬起“这……”
“夫人想必还未曾见过我家这侄女罢。”一道略显尖锐的女音响起。
永安侯夫人掀起眼皮，上下看我几眼，抬起下巴颔首。
看她点头，刑姨母提高了声调拍着永安侯夫人的手笑道“我就猜到夫人您不认得，我家这侄女啊，那打小就不爱说话，身体也是羸弱得不行，逢到节庆，表兄弟姊妹们几年见一次，也没一块儿玩耍过，后来又是身体虚弱，得去清净的地方将养。更是十来年不曾见过，我以为啊，这孩子怕是转了性子，回来京城怕得活泼许多，谁曾想，回来这些年岁，同小时一般恪守礼性的。”
这番话下来，永安侯夫人跟着点头，慢声道“确实不错，如今看来是个尊礼守姓的孩子。”悠悠拿帕子沾沾嘴角，话头一转，又冲我母亲道“如今若不是在官道上出了此等难事，怕是哪日冲撞了莫二姑娘也不自知。现今来的晚了，还望莫夫人海涵才是。”
母亲微不可查地提了口气，笑道“永安侯夫人这话客气了，笑儿身子不爽利，这是全京皆知的事情，虽说各位娘娘夫人的宴会没去过几次，宫里大事小情，也是提着身子，次次不差的。”
永安侯夫人勉强一笑，收回了手。
刑姨母笑容一滞，转瞬又恢复了热情“瞧嫂嫂说的是，只每次宫里宴请，就是我，也不过瞟过几面笑笑的面容，这宫里人来人往的，不过半会就能忘了相貌，何况是从未见过笑笑的永安侯夫人呢？”
这不就说我小家子气见不得人不算，还长得普通，就扔人群里都找不出来？
母亲眉角一蹙，索性拍手又叫丫鬟来换下冷茶，重上热茶。
我几乎都要拍手叫绝了，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如今瞧着，那三个女人唱的戏级别还是低了，这两位才算是唱戏的创始人罢，两个年旬四十的，都还精力十足，凭一己之力撑起一方戏台。
身旁的卿谷似也没想到两人这番厉害，眼神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站在母亲身后的冯妈妈拧起了眉。
等丫鬟上完茶退下，我才上前走到一旁坐下。
刑姨母一扭眉，冷声道“笑姐儿可是忘了大家小姐的礼仪了？长辈在此坐着，怎可一声不吭就坐下！”
呦嗬，听声气反倒她是我亲母似的了。
卿谷手一攥就要迈步出去讲理，我一斜身子，阻住了卿谷踏出去的身子。
母亲已不像之前镇定，眉皱在一起，死死瞪着刑姨母。
刑姨母见我母亲动了真火气，高抬的脖颈往后一缩，只不想在永安侯府夫人的面前落了面子，仍硬梗着盯我。
我看着一屋子牛鬼蛇神心有戚戚，还好，当初老太太就怕我回京应付不来这些大宅院里的人精们，是以在我回京后多半常宿在老太太屋，由老太太教授管家理权，人情往来等一干事宜。
现下虽不能运用巧妙，但至少能看出来个谱，心里有个应对的法子。
当下，我歉疚笑着，声音低落道“还请姨母见谅，侄女此番受了这一遭，身骨急剧衰下，连回府这半大点的路程都颠不得，如今好容易能下床由我贴身丫鬟扶着在外走一走，先前也未曾有拜帖递来，是以认为今日不会来客，便一时贪恋寺中景色，这才忘了时辰。”
我顿了顿，瞄到刑姨母僵硬的脸色和永安侯夫人不大自在的眼神，才又接着开口“进门后，侄女也只识得姨母和母亲，女儿家未经引荐介绍，是不得盲目行礼的，况当时姨母正与候府夫人相谈甚欢，这才先行净了手坐下，想着等会得空，母亲介绍一番，是哪家夫人，如何叫来妥帖，再行行礼的。”
话音一落，刑姨母气息快了几番，起伏不定，瞪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
永安侯夫人过了那段不自在，现我一说完，反而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身“都说这莫府二姑娘虽病体缠身，但自小天资聪颖，但凡教过的先生都夸赞不已，说一教就会一点就通，是个机灵的丫头，如今看来，可不是？”
说罢又转头向刑姨母嗔怪“你啊，大把岁数的人，对小辈也不知道换换法子，还用着那老掉牙的爱之深责之切的方法。”
刑姨母一愣，又快速反应过来接口连连道“瞧我这急性子，本是关切笑姐儿的身体，哪想说了这一番蠢话，该打该打！”
看到这，我都快忍不住鼓掌了！
这才叫绝！
三言两语的，就成了着急小辈身体，一时急乱，口不择言了。
母亲短促呼吸几下，桌上的手指一动眼里冒火，冯妈妈错身挡住，上前端着糕点放在了永安侯夫人身旁的小几上。
母亲平复了情绪，也露出笑来道“候夫人说的哪里话，如此见外。”说罢又侧头看我，招了招手“笑儿，快来给永安侯夫人见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