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老家,我骑着马一路疾驰进了镇子。
去了来时的那家客栈,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伙计和一身粗衣的秋水姑姑,见我下了马,伙计机灵的来牵走马儿,秋水姑姑迎着我到客栈二楼的一个包厢里坐下。
“秋水姑姑,麻烦你了。”我道。
秋水姑姑拂了拂我额角的发,说:“你这丫头,哪里来的麻烦不麻烦,都是西延的老乡,我们认识也有七年了,在宫里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这丫头进宫是有目的的,你心善良,所以我愿意帮你。”
闻言,我问:“那秋水姑姑见我的第一眼,也是知道我并非哑巴了?”
秋水姑姑笑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你这丫头啊,心里装着许多事,也不肯与谁讲,有时你这性子倔得呀,我都是不想管你的了。”
我勾起淡淡的笑意,接过话说:“若是秋水姑姑不管我,我也是有法子让秋水姑姑心疼我的,装哑巴的事情,也不是故意瞒着秋水姑姑,只是从西延老家来京都的路上,生了些病伤着嗓子了,也是养了三两年才养好的。”
秋水姑姑轻轻拍着我的手背,说:“如今我也没什么走的近的亲戚,出宫之后就把这些年在宫里攒的些钱用在开客栈上了,我真是喜欢你的,不嫌弃就认我作你的干娘。”
闻言,我见秋水姑姑盯着我的眼里蓄满期待,我点了点头,抽出被秋水姑姑握在手里的手,退了三步跪下。
“干娘在上,受阿桢三拜。”
说罢,我在地上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
第三个响头磕完,秋水姑姑就将我扶起来,心疼的揉着我的额头,边揉边说:“在宫里也没见你这么实在的磕过,以为你的头是铁打的呀。”
“阿桢的头不是铁打的,阿桢现在是只有干娘一个亲人了,回去祭拜的时候,我与阿琛,与倪叶家,已经断绝关系了。”我说,虽然礼节上这样随便的认干娘是不允许的,但秋水姑姑提出来,我不能也没办法拒绝,在宫里七年,我是早就将秋水姑姑当做母亲一般的人依赖相信的了。
听我这么一说,干娘给我揉额头的手重了些,有些恼的说:“怎么做了这么糊涂的事情,你寻他八年吃了好多苦,现在寻着人了,怎么不让他好好的给些补偿?再说,他也算是倪叶家的独苗了,你也不担心他出些什么事情,让倪叶家断了后?”
我想了想,没应干娘,但是干娘说的这番话,不免在我心里掀起些波澜。
当时断绝关系,只是因为一时的情绪控制不住,现在心里却是有了些悔意。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苦衷,我当时却只是顾着自己的情绪了,没为阿琛想半分。
不管想了多少,从祭拜回来之后,我是在客栈住下来,每日在厨房帮帮忙,或是和干娘一起边缝衣服边扯些家常,然后晚上算算账。这样的日子,繁琐而充足,但因着战争的关系,客栈生意也不是很好做,要赚钱,总是要想些其他生意来做。
战乱中,最难的就是那些受战乱影响的灾民,百姓最担心的就是自家的安危了,做保镖生意是个不错的赚钱路子,既能帮到灾民也可以赚到钱。我的想法是建立一个不但护送货物的镖局,而且还可以将镖局内的人雇佣出去保护一些商家或百姓,镖局内招的人主要就是受战乱牵连的灾民,然后请开武馆的大师教授武艺,然后招安一些打家劫舍的土匪,虽然功夫可能不怎么样,但胜在底子好,这块要与当地父母官协商好,必定会得到支持。
这个想法我是很早就有了的,所以我提出来的时候,干娘没有任何反对,还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在宫里,我也攒了些钱,如果不是恰逢战乱,是够我富有的生活一辈子的。
官府那边,我和干娘是亲自去府衙与县令商谈的,县令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在当地名声还是挺好的,得知我们的来意,占了镖局三十五的份额之后,当即拨了一队人马给我们。
在去山寨和土匪商谈的这件事情上,干娘是不愿意让我去的,但最终被我说服了,但是县令拨来的一队人马则必须要跟着我一起去。
这一队人马,一共有十人,全是县衙里办案的捕快,由杨捕头带领,在一起来山寨的路上,我与这十名捕快已经很熟了,所以在我提出要单独进山寨的时候,他们都是毫不犹豫的否决了,于是我对他们说出我的部署之后,他们全都沉默的同意了。
我是骑着马进的山寨,在有人带路进去时,我悄悄的观察这座山寨的情况,与山寨老大的谈话,我也是多了几分底气。
山寨老大出乎意料的长的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浑身自带凌厉的气势,本来很有把握的我,底气忽的少了几分。
和山寨老大的第一次交谈并不是很顺利,山寨老大名叫郭行,年龄二十五六,武艺算的上高强,脑袋也聪明,但是颇有野心。故而,我的目的一说出来,就被郭行言辞厉色拒绝了。
第一次,言辞厉色拒绝。
第二次,委婉拒绝。
第三次,条件交换,终被说服。
郭行在西延这一片,是很有名气的,他被收服的消息一经传开,就陆续有些小山头的土匪过来商谈事宜了。第三次郭行提出占镖局三十的份额和不受我这方的管制就是成交条件,前后思虑下,我将份额压到二十五,至于后面的条件,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但是前提是郭行的所有命令下达必须经过协商。
整个过程并不难,最难的就是关于镖局名称的事情上,我与干娘还没想好镖局名称的时候,郭行一方和小土匪一方及灾民一方就有了争执。郭行原来的山寨叫卧虎寨,所以郭行一方认为镖局名称就叫卧虎镖局;小土匪一方自然不服气,出什么名的都有;灾民一方认为我和干娘收留他们有恩,一致认为镖局名就应该沿用客栈的名字。
最后,和他们商谈之后,决定客栈继续做,作为镖局在各城的落脚点休息,名称不改。镖局名称,请旨当今皇上赐名,然后镖局的成员学练武艺的场地和住宿的地方就是各个山寨。
最后,果不其然,生意很红火,潜龙镖局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迅速扩及全国乃至他国。因为战争,国家从中还抽调了一部分人,有国师镇守边疆,起初连连胜利,到后来,仍是一连串的败仗,边疆的城池连连失守,快要蔓延到西延了。
在镖局生意日日红火的时候,边疆传来国师受伤的消息,得知消息的我,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国师受伤四个字越变越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当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干娘那句话在耳边回响:“他也算是倪叶家的独苗了,你也不担心他出些什么事情,让倪叶家断了后?”
阿琛是倪叶家的独苗了,纵使他做的这些事情太过分了些,但他也是有他的不得已的,虽说那日在爹娘坟前和倪叶家断绝关系了,可血缘上他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又是个男子,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这般想着,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阿桢,等你三岁了,爹娘就送你进学堂念书好不好?”幼时的小阿桢看着爹娘对她笑咪咪的说。
小阿桢歪着脖子做可爱思考状,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好呀,我要上学堂,我长大要当女先生。”
其实,那个时候的小阿桢并不知道女先生是什么,只知道大人们常常说,女子最幸运的事情就莫过于当一名女先生了。
“好好好,我们的阿桢长大当女先生。”还年轻的爹娘这样宠爱的说道。
画面一转,三个月后的娘亲肚子微微鼓起来,娘亲就不喜欢抱小阿桢了,而且爹爹担心小阿桢调皮会伤着娘亲肚子里的宝宝,也不让小阿桢亲近娘亲了。
等到小阿桢两岁的生日,这个家里多了一个小生命,但是谁也不记得了,不记得小阿琛出生的日子也是小阿桢的生日,爹娘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这一天出生的小阿琛身上。
小小的婴儿很可爱,两岁的小阿桢经常在爹娘抱着小阿琛的时候偷偷的看,她不敢靠这个小婴儿太近,小婴儿太小,还爱哭。爹娘指着小小的婴儿告诉小阿桢,说这是她的弟弟,阿琛,比她小两岁。
小阿琛一岁的时候,小阿桢三岁,小阿桢记得爹娘说她三岁就送她上学堂,但是爹娘说,因为弟弟出生了,家里的钱只能够一个孩子上学堂,弟弟是男孩,所以小阿桢要照顾弟弟,不能上学堂了,爹娘要干活赚钱,照顾弟弟的任务就交给了小阿桢。
一岁的小阿琛走路还走不太稳,摇摇晃晃了,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总是牵着小阿桢的衣袂摇摇晃晃的跟在小阿桢的身后,叫她姐姐。
小阿桢最开始的不满,是因为弟弟出生她不能上学堂,但是照顾小阿琛的日子,渐渐使她淡忘了这件事。慢慢的,在小阿桢的照顾下,小阿琛到了能上学堂的年龄;村子里与小阿桢同龄的孩子们都上学堂了,只有小阿桢没有,送小阿琛上学堂的第一天回来后,小阿桢哭闹着要和小阿琛一起上学堂,爹娘第一次动手打了小阿桢,说她不懂事。
后来因此小阿桢也闹过几次,除了第一次被打之后,后面几次都是罚她饿肚子,尽管有弟弟小阿琛送来的馒头,慢慢的,小阿桢也不敢再提进学堂的事了。
爹娘的偏心随着小阿桢年龄的增长变本加厉,不是说让她做多少事,而是一年比一年的漠不关心。而活泼的小阿桢慢慢长大变成了沉默寡言的阿桢,小时候跟在姐姐身后叫姐姐的小阿琛慢慢长大变成了聪慧的小小少年,也不若小时候那般的亲近。
梦里,我看着幼时的事情慢慢重演,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有些事情的真相,却更加明了。
比如,小阿桢第一次哭闹着上和弟弟一起上学堂的时候,没有注意爹娘为家里银两疲劳烦心的神色。后面的的几次哭闹被罚饿肚子,弟弟偷偷送来的馒头却是爹娘叫他送来的...
紧接着,画面一转,我看见血色漫天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骑着骏马一身戎装的阿琛厮杀,渐渐精疲力尽受了伤,而敌军越杀越多,最后精疲力尽收了重伤的阿琛,被敌人万箭穿心,战死沙场。
一瞬间,心猛地疼痛,仿佛被挖空般的疼痛和窒息般的难受将我席卷,忽的失重,一阵黑暗过后,睁开眼,是陌生又熟悉的床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