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复一夜,终于天亮起来。医院旁,杨柳下,又起了风。苏霁月在病房的窗下醒来。
她是引发了旧疾,她的眼睛从前动过手术,这次复发又治愈,用医生的话来说,那是侥幸。
那双好看明媚的眼上,带着淡淡药液气味的纱布已被揭下。一室的日光,推了一窗的明亮。洁白的窗外,柳絮如雪如雾,飘进窗,拂在皓白的被单上。彷如重生,亦如初见。
她看到了他,在这一片光景中。
周辙彧就坐在她的身旁。他身形颀长,高挑利落,棱角更是分明。此刻他为她卸下所有锋利,百转千回,他是遗世又独立。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万幸,他回来了。
苏霁月知道,周辙彧也看到了她。他们无声相望,再次百转千回,心意相通。
“你难道第一次见我?”他笑问,粉饰了那场浩劫。
苏霁月心中泛起酸楚,淡淡的泪光,从她眼中轻轻地冒了出来。周辙彧哪里敢再让她掉泪,他伸手,玩笑般覆上她脆弱的双目。手心、泪光、掌纹,还有一室午后的阳光,都刻在她心上。
“别再哭了,你眼睛不好。”他嘱咐。
苏霁月却握上了他覆上来的手。
她躺在病床上,缓缓问道,始终不放手。
“事情,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你之前的伤,都好了吗?”
“都好了。”
“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吗?”
“能。”
“周辙彧。”
“嗯?”
“那我们,就考同一所大学。”
“好。”
终于有人,破涕为笑。
周辙彧反手,也握住了她。他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那双无可挑剔的俊彦面容,映在柳絮微光中。时间深深地定格下来,这一方天地,只容下了他和她。而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
病房窗外,林辞之静默而立。他双手插在口袋中,挺拔的背影显得萧条又孤寂。视线里面,有他记挂的身影,也有他抗拒的定局。
他转身而去。
眉宇间稀稀落落地飘来些白雾,他恍然地拂落,被日光酌了眼。他一步一步地走,一心一意地想,想他的困惑,他的失意,他的悲伤,他的遗憾……
“你看我作业本干嘛?哦!我知道了!你想抄我作业!”耿直得意的男孩毫不留情地从女孩手里抢过了他的作业本。
“我要事想抄作业,抄我同桌的不行吗?我同桌可是肖许!”女孩自信地回答,明媚又灿烂。
“那你到底要干嘛?”男孩前后摸不着脑袋。
“看你叫什么名啊!”女孩指了指封面的位置。
“你……你想认识我?”
“我们位置就隔着一个过道,总不能每次递东西传话,都叫那谁谁吧……”
“这倒也是。”男孩摸着脑袋,笑开。
后来,他总是能听到不同语境下,关于他名字的呼唤。
数学课上,她朝他伸来了开了口的零食包装,狡黠的笑意下,她的眼中升起一片星光,“辞之,吃吗?”
课间的走廊外,她蹦蹦跳跳地在他和肖许中间冒出来,虽是司马昭之心,但却直白又坦率,“辞之,你们在聊什么呢?我也来,我也来嘛……”
“辞之,借我支笔,快!”
“辞之,单词appreciate到底是一个p?两个p?”
“辞之,我睡一下,老师来了叫我。”
要知道,苏霁月可不敢和肖许来这一套。只有他林辞之,总是喜欢搭她的话。
可她也是真的很好,很好的。
她会告诉林辞之,待会可能要下雨,如果要下楼打球,就一定记得带伞。介时他肯定是没有的,那么,她就一定会得意地从自己书包里抽出一把,然后让到了他的手上。
等到大雨滂沱,她自己可怜兮兮地和赵清明凑在一把伞下,最后被淋湿了半边裤子。没办法,她被赵清明嘲笑了一晚上。还记得她哭丧着脸,那和他委屈抱怨的样子,是那么地让他欣喜又怜爱。
“辞之,辞之,辞之……”
“这裤子它怎么还不干!还不干!还不干!”
“这算是怎么回事呢……他们都笑我……都笑我啊都……丢死人了……”
众人笑得更加欢,苏霁月就追着别人,和人家对打。这时候,林辞之就能笑着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占任何下风。
她是莽莽撞撞、咋咋呼呼、没心没肺,可她又是最真、最好、最值得。他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苏霁月当初不是为了帮他出头,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和辛少容起冲突,是不是就不会认识周辙彧……
如果因是从他起的,那么果呢?又能和他有几分关系?又是为什么,前是肖许,后是周辙彧……
他没有肖许的优秀出众,也没有周辙彧的恣意洒脱,他厌恶自己只会跟在苏霁月后面,前一句你这样做得不对,后一句我是为了你好……
而他最难过的还是现在。
偏偏他要那样迟钝!偏偏他要那样蠢!此时此刻,才顿悟了自己的心。
原来忍不住地和她搭话,是因为喜爱。而情不自禁地照顾,是开始了喜欢。面对她对肖许的情谊,他用友情粉饰太平,但那股掩埋在心底的酸涩,原来叫做在意。直到今天,他看着她为别人动情、拼命,他这才知道,原来疯狂地妒忌,皆是来自那早已野蛮生长的爱意。
如果他能早一点明白,是不是他的霁月就不会到别人身边去?如果他能勇敢地截住她通往别人的去路,告诉她一句,我远远比肖许更在意你,那霁月,会不会也能对他有哪怕一丝的动容?如果,在她被肖许拒绝和报复时,他能够抛去私心,为她挺身而出,那她是不是也会像感激周辙彧一样感激自己,进而把这些都转化为爱意……
没有如果。
别说缘分弄人,明明是他自己辜负了时机。
今天的天气明明这么好,适合重逢,适合相遇。但这万里的晴空,又能有几分他的余地?他走了好长的路,就是走不回家去。最终,他停在了南高的附近。教学楼林立,桂花开出了围墙外,有淡淡的香,浅浅的风,最后只剩下那一方小小的视觉,允许他抬头往上,望入那窗明几净的教室去。
那是他们高一时的教室。
于是他终于明白,何谓真正地人去楼空。年少的他,彻彻底底地掉了眼泪。少年人啊,失去爱人不丢人,可你总得回头望望,或许,你总能被惦记。
忽而,那面教室的墙上倏地多了一扇被推开的窗。有人探出头来,不偏不倚,对上了林辞之的泪光。
“清明?”他稍稍一惊。
赵清明也是一愣,欲言又止,只剩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