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警察局外,刺骨的凉风灌满了整个院厅,苏霁月和陆延川面对面地坐,空气中只剩下死寂与绝望。
苏霁月低下头,又有几滴眼泪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她的衣角还沾着周辙彧的血。陆延川突然猛地站起来,又向着值班室去了。这一夜,她们已经这样反复了很多次。
“你们到底审没审完?”陆延川没好气,脑子如一团乱麻。
值班的警察人员带着从夜晚熬过来的疲惫,他也被对方惹得恼了,当下失去了耐心,“你们难道比警察还会办案吗!”
“办案就办案,干嘛拘着重伤的人不放?”陆延川插着腰,丝毫没有退让的气势。
“啪!”对方生气地把文件拍在了桌上,用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直直盯着陆延川,“反了你们了!那是犯罪嫌疑人!该怎么处理我们比你们清楚!都给我保持安静!”
“该录的口供我们录了,事实就是,当时周辙彧和辛少容在现场根本没有对陈顶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反倒是陈顶的人把他们打伤。你们还想怎么样!”
这份证词苏霁月已经说得疲倦了。要怎样才能证明陈顶的死和周辙彧没关系?偏偏当时的监控已经被破坏,凭什么死无对证了就要周辙彧来背锅?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啊……
看着两个小姑娘仍然不止不休地缠上来,值班人员两边耳朵的神经已经面临崩溃,他投降,他实在不想再和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儿女们浪费时间,于是他好说歹说。
“姑娘,你听我说,如果你们的朋友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请你们,该回校的先回校,该回家的先回家,后续的事,我们肯定会通知下去的。”
“我不走,你们把我也抓进去好了,我也在现场,说不定我还是帮凶,我也脱不了关系。”苏霁月不甘心,她的眼底还蔓延着闪烁的泪花。
“胡闹!现在面对的是一条人命,凡事都要讲究强有力的证据,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真把你们抓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苏霁月牛劲一上来,谁都不放在眼里。
“你这孩子……”警察人员头痛。
“苏霁月!你跟我回家!”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苏妈妈无疑。苏霁月快速地向门口看去,便见自己的父母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他们憔悴的面容上又多布上了几条皱纹。
“爸……妈……”
“我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听话……”苏妈妈操起自己的手提包,恨铁不成钢就朝苏霁月身上抡去,在场的几人都挡在了苏霁月的面前。
苏爸爸首当其冲,“回家说,有什么事回家说,先把孩子放开……”
“我不回!我要在这里等案件审完!”苏霁月扭头,憋着天大的委屈。
苏妈妈狠狠地瞪了苏爸爸一眼,她不再管三七二十一,只粗暴地把苏霁月往外扯,“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回家!”
“我还不能走!妈!你放手!你放手啊!”苏霁月挣扎,她求助地看着陆延川,陆延川却做不出任何阻拦。在这件事上,他们四个,自然是能少一个免责就是一个。
“霁月,你先和叔叔阿姨回家。”陆延川深深地握住了苏霁月的手。第一次觉得,清晨里空气的气味也是能那般让人窒息。
“那你怎么办?还有他们,还有周辙彧的伤……”
“不要担心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陆延川喃喃着看着苏霁月被苏妈妈拉走的身影,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她要立刻去找辛家,如果不行,还有周家。对,她不能沮丧,她要振作起来,她现在就要先一步在警察之前联系到大人们,好做万全的准备。
……
苏家客厅,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正在进行。
对苏霁月,苏妈妈可谓是从小宠爱。苏霁月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健康状态一直很不稳定,这一直是她和丈夫心头的痛。所以只要是苏霁月想要的,她都会一一满足。
她不求女儿功成名就,她只求女儿正直上进,做一个乐观开朗的好孩子,却不想她现在变得这么偏执执拗,顽劣不堪,不仅书不好好念,还卷进了命案,真叫她失望透顶。
阳台上的晾衣杆被苏妈妈持在手里,对着半跪在沙发边上被丈夫护着的女儿,失望终究抵过了理智,她下去了手。重重的一下,在空旷的苏家大厅里回响。
苏霁月咬牙忍着,纤细的手臂撑在沙发的布料上,暴露出了她此时的痛苦。苏爸爸看着女儿被妻子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棍,不觉怒从心来,他站起来,狠狠地夺过了妻子手里的凶器。
“连孩子的解释都不听,你还做什么母亲!”
丈夫的指责仿佛是火上浇油,苏妈妈愤怒更甚。她用力地推了丈夫一把,蛮横地夺过晾衣杆,又是往苏霁月身上挥了一下,苏霁月疼得险些晕过去,满眼的泪倔强地被她含在眼眶,她就是不认错。
“苏喆,我有我的方式,你不要插手!”
“你这是什么方式?暴力能解决问题吗?”
“你给我让开!如果你今天还是要护着你女儿,我连你一起打,大不了就离婚。”
“蛮不讲理!霁月,走,爸爸带你走……”
“谁都不准走!”苏妈妈挡在两人之间,眼里早就红透。
“苏霁月,你给我说,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说一遍,你到底参与了多少?”苏妈妈一声一声的质问,仿佛要的不是陈述,也不是答案,而是那一遍又一遍的陈词乏调,好让她确保自己能够保住自己的女儿。
可她的女儿,那么地倔强。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事实经过就是这样,为什么你们大人就是不相信!”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监控调不出来?又为什么那天正好就是你们和受害人起了冲突?你说,你告诉我啊,妈妈求求你,说实话,和爸爸妈妈说实话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年纪轻轻这么进了监狱,你以后的人生,就全部都毁了……”
无力感从苏霁月的大脑里不住地往上窜,她跌坐在地上,眼里刺痛。她用手扶住眼睛,搓了几下,只觉得掌心湿润几分,好像出了些细微的小血丝。于是,苏霁月沉着声音,对着她的父母道。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如果我说,是有人用周辙彧顶了罪,如果我……”
话音未落,苏霁月身上又挨了一棍,她被打得整个身子一晃,脑袋磕到了茶几角上。
“到这个时候,你还要为那个男生撒谎?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爸爸妈妈没有了解到吗?你平常在学校,好的不学,就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你这叫什么?你这叫自甘堕落,不知廉耻!”
苏妈妈哭红了眼睛,她真是既心痛又愤怒。女儿肯定是为了那男孩鬼迷了心窍,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那个孩子,女儿一定是喜欢透了人家,才这么不顾一切地包庇他,和他一同受难。
苏霁月是她生的,她太清楚女儿的喜好了。
她痛心,为什么生养她十七年的父母如今都不如一个陪伴她几年的男孩?
女儿趟的这一趟浑水,任她和丈夫再怎么拼尽人脉,都不可能去和法律抗衡。她的恐慌,她的无助,女儿又能懂得半分?
“好了!好了!不要再打了!”
苏喆抱起了被妻子打得近乎昏厥过去的女儿,用背部替她挡了好几下。苏妈妈失去了理智,直到视线里看到丈夫和女儿模糊的轮廓,她扔下了手上的利器,跑进了房间,放声哭了起来。
苏家窗外的天暗沉沉的,四四方方地就要把人心框住。苏霁月从自己的床上浑浑噩噩地醒来,任枕头湿了半边。她撑着伤痛的身体从床头坐起来,心里挂念的,依然是周辙彧那张毫无血色的俊脸。
她实在不敢再去回忆那天凌晨,他停下车,在她面前倒下的样子。如果,周辙彧从此进了监狱,那她又该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她还没有回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还没有像他带给她欣喜一样,让他也感受到自己的诚意,他怎么能就这样出了事……
苏霁月把头撑在膝前,任眼泪铺满膝盖。对,还有小川,一天过去了,小川那里肯定有消息了……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陆延川的号码。
“小川,现在怎么样?”
“霁月,你听我说……”
一个小时后,苏霁月摔下了自家阳台下的墙角。那常年开着的植物刺了她一身,她拍拍自己的裤脚,漏出了一腿的伤。可是为了见周辙彧一面,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
陆延川带来消息,辛家那边已经派人处理了,这次事关重大,辛家尽可能地安排了律师团队进去和当事人们见上一面,或许,她们可以混在其中。
这当然是有难度的,且不说辛家的人会不会让她们参与,就是警局那边的流程也要很复杂地走完。
陆延川是从辛家的车外接到的苏霁月。这次辛少容的哥哥辛霍亲自从国外回到了南封,看来这次的命案,确实惊动了整个辛氏集团。
说来真是悲哀,辛少容平时那么希望能够得到家人的关注,可他再怎么上蹿下跳惹是生非,都不能够让家人回头看他一眼。而这次要不是惹上了人命,辛氏怎么可能会不来维护自身的利益呢?都说豪门薄情,向来很对。
哥哥没什么犹豫地就答应了多带上陆延川和苏霁月。辛霍是个沉默寡言的英俊男人,对他来说,保住弟弟不算难事,但要控制舆论,也许要下一番力气。对于这两个妹妹,他多少都能洞悉一点小儿女间的情谊,因此他也还算开明通透。
也许是有了辛家势力的加持,一切都进展得顺利。就要见到到周辙彧,苏霁月的心止不住地在强烈跳动,她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又怕自己无能为力。这一切的惦念,此刻随着她临近的每一步,在悄无声息地加重。
她看到了周辙彧。他的脑袋还包扎着进来前在医院的纱布,那些血丝,都还渗透在边沿,这样看起来,就会显得很严重。他一定还很痛很痛,这该死的警局,说了会负责,难道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带有重伤的病人吗!
苏霁月强压下心里的怒火,她心疼地站在那,目光紧紧地随着周辙彧。她让自己尽量安静地等待,她看着辛家哥哥和他与辛少容说着话,她就觉得,这时间怎么这么漫长,这么煎熬……
伤口那么醒目,周辙彧他到底还疼不疼,可谁他妈知道他还疼不疼,反正她是要替他疼死了。故而,苏霁月又掉了几滴眼泪。
等到辛霍交代得差不多,他带人退出了会见室。只见周辙彧早就把目光移过了苏霁月这边来。其实,他早早就看到了她。真是个笨蛋,她到底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掉了多少眼泪,她强撑隐忍,她装作懂事,其实他都尽收眼底。
有很多很多话,他是明白她要怎么说的。别再哭了,他好心疼。
二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彼此,刹那顷刻之间,心底如裂帛般倾斜倒塌,那是山轰地裂,是浪涌云翻。周辙彧苍白的俊脸莞地扬起一笑,他向她招了招手,语气那么淡,和她说,“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