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炙热得如同烧红的铁板,烟气不断地从燃烧的植被中散出,将周围弥漫得烟雾缭绕。
杨琪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感觉不到呼吸。
他跪在地上,一道几乎破骨的伤口从肩头一直拉到腹部,从焦黑的边缘往进去,甚至可以看到蠕动的脏器。
一柄冒烟的黑剑正插在自己的面前。
黑剑之后,一个身影穿过烟雾,站到了跟前。
“呵,是你?咳,我是天生贵胄,没想到竟然会败在你这种贱民手里,咳咳......”
杨琪仰着头,刚想咧嘴笑笑,一口血从嘴和鼻孔中喷了出来,
“想当年,我父皇叱咤沙场,退朱温,杀秦宗权,剐孙儒,打下这大好江山。没想到,咳咳,呕咳......没想到竟然落到了徐知诰这狗杂......”
“我对你的故事没兴趣。”
叶无眠将钢剑架在杨琪脖子上,冷冷道,
“回答问题,我给你个痛快。说,你和郭家村的尸鬼是怎么勾结的?是谁给你的炼魂大法?石头城下的地宫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故意控制“焚天火”的力度和角度,就是为了留下他一命来问个明白。
杨琪“科科”的笑着,甚至连眼角和耳朵都在涌着血:
“姓徐的,全都,都不得好死!哈哈哈.,我就在下面等着,等着他们!”
叶无眠将剑刃再深入一分:
“回答我的问题,少废话。”
但此时的杨琪,似乎已经完全听不见叶无眠的问话了。他涣散的眼神望向烟雾迷蒙的天,嘴里喃喃道:
“阿爷,我拉得开弓了,能带三儿一起上战场了么......”
“剑下留人!”
叶无眠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唯有轻轻一叹,手上剑柄一抖。
“噌——”
一道血练拉出,一具身体缓缓倒下。
就在这时,宋齐丘从浓烟中冲了出来,看到地上杨琪的尸首,懊恼地顿足喊道:
“你,你怎么把他给杀了啊?此等弑君逆贼,正应当拉回城中五马分尸、悬首示众,以儆......”
“他姓杨的。”
叶无眠收剑入鞘,语气平淡得就跟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给他留份体面吧。”
说完,他随手往尸首上扔了一颗六角星,然后打了个响指。
宋齐丘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心中即便再有不满也只能忍气接受。朝叶无眠草草行了一礼后,他便转身离去。
火中,那张毁容的脸在渐渐融化,裂开的嘴角仿佛定格成最后的微笑。
叶无眠轻轻摇了摇头,把手指塞进嘴里吹了声口哨。远处,一匹大黑马不紧不慢地大踏步而来。
他环扫了一下四周,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但很快,他便眉头一松地放弃了,纵身跃上马背。
滚滚烟尘之中,一人一马正在远去,似乎迫不及待地逃离这场血腥的闹剧。
......
残月悬空。
废屋内,原本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只剩其一。
高个子挤着沙哑的嗓子说道:
“跟你家主子说,这次的人情我欠下了,下次必定加倍还他。”
阴影中站出来一个新的身影,在月光下露出一张清秀端正的年轻面孔。那人略显得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要不是多亏我家主人的预先警告,你早就陪着杨琪那蠢货去送死了。另外,我家主人问你,那边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下月初一是否能按计划进行?”
“什么?你问什么?再说一遍?”
高个子似乎有些耳背,探前了身子问道。
年轻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我家主人问你,咳,咳,嗯嗯......”
忽然间,年轻人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怎么?不会说话了?”
高个子慢悠悠地踱步到面前,一双粗糙如枯木般的手抚上了年轻人的脸庞,
“皮肤真好,样子也俏,就跟......那时候的我一样。”
说着,他竟用指甲划开了年轻人的脸,然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往外剥!
年轻人根本无法叫喊,无法挣扎,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就这样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脸被整张剥下。
高个子一边剥皮,一边用那夜枭般的嗓音,淡淡地说道:
“回去记得跟你家主子说,我是跟他合作,而不是做他的狗。他管好自己,我自然会做好我份内事。记住了么,啊?”
虽然不能动不能言,但强烈的剧痛让那年轻人全身筛糠似得颤抖,脸上的血水顺着衣袍,和胯下的尿液在地上混成了一坨。
高个子却毫不在乎地边剥皮,边自言自语:
“不过也多亏了你家主子的提醒,我可不想和那守道人发生什么纠葛。可是——”
他忽然停下了手脚,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当时是怎么感受到我的?不可能,我的潜藏能力,以他离卦的位阶怎么可能感应到?另外......他问杨矮子的那几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找到了神庙?不会......他应该还没察觉我要做的事情。”
高个子歪头想了想,然后自个笑了起来,
“真是庸人自扰。等过了下月初一,即便他知道又如何?一切,到那时都已成定局。”
说着,高个子随手将剥下的整张脸皮往窗外一扔。
这时正好有条饥饿的野狗走过,见状一扑上来,把那脸皮叼着就跑。
高个子望着野狗远去的声音,幽幽说道:
“跟丧家犬抢食,可是会送命的。”
......
“事情查清了?”
李昪从榻上走下,急急问道。
“回皇上,已经查清了。”
宋齐丘叉手行礼应道,他身上还有白天那场大战残留的烟火味和尘土,如果靠近点,还会在紫袍上发现已经变成了深色的血渍,
“这一次和上一次行刺微臣都是由同一人所为,即前朝景皇帝杨渥第四子杨琪。而他勾结宫中太监李三旬,也就是前朝总管太监,里应外合,窃夺朝廷机密,阴谋弑君篡位。
如今该二人,杨琪已被臣命人当场枭首,而李三旬也已经由内府处决。“
李昪点点头,又追问道:
“那之前采石和芜湖的命案呢?”
“也是杨琪作为。”
宋齐丘应道,
“据现场勘验,三处战场痕迹一致,应该是同一人所为。而且,以杨琪当时艮卦六爻的实力,杀死陈张二位将军却非难事。“
李昪闻言,心头一松,脸上浮起笑意,但很快便暗沉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琪那孩子,当年在王府的时候,我还亲手抱过他,就这么点高,老是跟我抱怨他父皇嫌他小,连围猎都不肯带他。没想到,如今......“
“皇上,此等乱臣贼子,何必再多加追思?”
宋齐丘打断劝道。
李昪点点头,转而还是露出笑来:
“这次多亏宋卿家以身犯险,才能将其一举歼灭,实乃首功。”
宋齐丘忙叉手谢过:
“皇上谬赞。如无皇上运筹帷幄、居中筹划,臣何能有此一胜?”
李昪摆摆手:
“这一次,你是首功,而次功——”
他顿了顿,转向一直站在一旁的韩熙载,
“全靠韩卿家洞悉情报,出此妙计,借机设伏,才能大获全胜。”
韩熙载同样叉手谢恩:
“臣只是机缘巧合,有宫中同乡留意到李逆时常深夜出宫,这才顺藤摸瓜。归根结底,还是皇上洪福齐天。”
李昪哈哈大笑,一手执过宋齐丘,一手拉过韩熙载:
“你们二人同为寡人肱骨,如事事如今日,齐心协力,我大唐何愁不复昨日辉煌?”
“臣——遵旨。”
两人纷纷低头应是,但抬起头来,眼中却无半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