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
“列阵!”
刚才还像懒蛇一样的队伍,瞬间就跟被惊吓了的蜈蚣一样张牙舞爪地抖动起来。
虽然承平多时,但毕竟是南唐最精锐的禁军,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形成了步兵在内,骑兵在外,长枪居前,弓箭于后的防守阵型,高度紧张地对面——
唯一的敌人!
三十步外,一个矮个身影,穿着一件褐黄道袍,头上一顶太阳巾,宽阔的帽檐下露出一张蜡黄的面孔,清瘦,无须,没有一丝表情,如同死人一般。
“四娘,别,别怕,三兄我在,我在!”
宋子麟下马拔剑,护在轿子旁边,本来想硬气地说两句话安慰自家妹子,但看着倒在一旁,爆了整个脑袋,脖子还在倒着血的书僮尸体,嘴巴立刻被胃里的反涌给堵住。
而此时的宋霜伊,任由小玉擦拭着脸上黏着皮肉的血渍,在耳边大声呼喊,早已经被吓得没有了任何反应。
“来者何人,竟然胆敢阻挠朝廷车驾?!”
一个应该是卫队首领的校尉策马前出半步,高声喝问道。
之所以没有先发制人,一方面是因为丞相一家四口都还在,要是这些达官贵人、金枝玉叶碰了磕了,就算他把贼人全家剁碎了也得赔命;另一方面则是,他至今还搞不清楚——究竟刚才发生了什么!
应该说,在场所有人都没搞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突然一阵劲风掠过,宰相儿子身边的书僮的脑袋就像香瓜一样给爆掉了。
对面站着那黄衣道士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校尉的问话,垂手,缓步,朝前走来。
校尉连忙招过副手,让他把三抬轿子和宋子麟赶紧移到后队去。
“宋齐丘,你可知罪?”
一道高亮的声音从黄衣道士处传来。
校尉抬手示意后排弓手上前;
黄衣道士踩着重重的质问,步步向前:
“你结党营私,残害忠良!”
校尉张开五指,弓手搭箭;
黄衣道士前进至二十五步:
“你迫害北人,谗污我道!”
校尉轻握拳头,全体满弦。
黄衣道士前进至二十步:
“你勾结昏君,谋朝篡位!罪该——”
辱及皇上,校尉再也无法忍耐,手一劈,吼道:
“放!”
数十支破甲利箭离弦而出!
黄衣道人不躲不闪更不避,掌中黄光一闪——
身前平地拔起一堵土墙!
“嘚嘚嘚,嘚嘚嘚......”
一支支箭像啄木鸟般凿向土墙,瞬间把它变成了一只土黄色的刺猬。
箭雨骤停,土墙瓦解,在一片箭翎和砂石交织而成的“漫天大雨”中,那矮小的黄色身影破尘而出,如同一堵大山般向众人压来。
“......万死!”
黄衣道人将最后两字喝出的同时,疾突向前。
“上!”
校尉一咬牙,马鞭向前一指。
早在两侧待命的数十名骑兵一夹马镫,如两把钳子般朝着那矮小的身影插去。
那黄衣道人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却忽然刹住了脚步,半跪下来,一手撑在地上。
喊杀声、嘶鸣声;
人影、马影、铁蹄、钢枪;
扬尘中,骑兵拍马即至,前锋的枪尖离鼻尖已不足十步。
“艮。”
太阳巾下一声低喝。
数支两人高,合抱粗,如同春笋一样的土锥应声破土!
“噗嗤——”
冲在最前的三骑连人带马被从下到上捅了个对穿!
人和马被串在了半空中,两个运气好的被直接戳爆了头颅,而另一个不走运地被捅传了腹部,和自己的坐骑一起抽搐抖动着,将黏着肠子的血撒得到处都是。
跟在后面的其他骑兵被这奇异而惊悚的一幕给吓住了,下意识地抽紧了缰绳,但胯下反应迟钝的畜生却收不住脚步,齐刷刷地撞到了一起。
霎时间,土锥面前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黄衣道人起身,从袖中滑出两柄瓜大的铜锤,不紧不慢地跳进面前尘土飞扬的混乱之中。
锤起锤落,一锤一个;
无论是刀剑还是枪戟,逢挡必断;
无论是人头还是马首,碰则即碎——
红色的血水,就跟隆冬时分的大雪一般,刹那间染红了整片黄色的尘土!
一个鼓起勇气,打算从马上一枪刺下的士卒,被一锤连手带脖子被抽断;
一个跳下马,打算抽刀肉搏的士卒,被一锤敲得脊椎骨从背后突了出来;
一个被压在马下,打算挣扎着逃命的士卒,被一锤子砸得整个头颅埋进了地里......
就一瞬间,刚才来势汹汹的骑兵冲锋,竟然沦为了被屠杀的现场!
场外的众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眼睁睁地看着二十步之外的一片沙尘中喊声越来越小,尘土越来越少,直至整块地被染成了鲜红,直至......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出了那片鲜红。
身后一片断肢残骸,那矮小道人已经从上至下被染成了红色。他摘掉了那顶滴血的太阳巾,露出的面容依然毫无表情。
“快......护送平章大人他们从后面跑,快!”
校尉转头厉声吩咐副将道,见对方还有些犹豫,他直接踹了一脚,大吼一声,
“快!”
副将从地上爬起,抓了几个好手,飞快地向队尾跑去。
校尉回过头来,牙一咬,心一横,抽刀直指:
“守!”
将为兵胆,校尉的勇气让剩下的士卒们重新举起了盾牌,收缩了刚才惊慌得快要奔溃的军阵。也或许是禁军大都是江宁府内土生土长的良家子,为兄弟报仇的愤怒暂时战胜了恐惧。
那矮小的黄衣,不,红衣道人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步步向前,每一步,一个血脚印。
“平章大人、夫人,还有小娘子和郎君,快快随我来,快!”
副将带着几名军中好手,还有宋府的几名私家护卫,连拉带拖,连扶带拽地领着宋齐丘等几个从轿子上请了下来,准备骑马逃走。
宋齐丘不是老糊涂,知道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直接听从副将的意见,爬上了一匹军马。
不远处那矮个道人见状,手中甩出一张黄符。
那黄符在出手的瞬间,周围的泥土迅速将它包裹了起来,等它穿过拦在面前的校尉身边时,已经凝成了一颗鸡蛋大的石头,然后——
“砰!”
宋齐丘胯下军马被直接炸飞了天灵盖,红的,白的,硬的,粘的,齐齐喷了宋齐丘一脸!
幸好那副将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坠马的宋齐丘。
而刚下轿子的宋夫人,则在马头开花的一瞬间,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四娘,阿兄挡着,你,你先走!”
宋子麟此时表现出完全不似以前的勇气,虽然手上的剑抖得跟打摆子一样,但却回头朝自家妹妹大喝一声,
“快!走啊!”
而此刻的宋霜伊一动不动地,双眼死死地盯着不远的地方——
一个骑马的身影出现在道旁,那头银灰的头发,在夕阳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