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麟,你才要死了!”
那被唤作“宋霜伊”的年轻公子涨红了脸,捏紧小拳拳就作势要打。
“哎哎哎,别打别打,小心我的书!”
那叫宋子麟的年轻人手中的书被打掉,慌得大叫。
宋霜伊“哼”了一声,撅起小嘴:
“你竟然敢假冒阿爷,看我不告状,让他撕了你的狗头。”
宋子麟呵呵地笑道:
“我是你三哥,同父同母,我的是大狗头,你的就是小狗头。”
宋霜伊飞了个眼镖过去,忽然想起什么,环扫了一下四周,连忙压低声音问道:
“阿爷呢?还在......”
“放心放心,在偏厅呢,还在见着两个大和尚。”
宋子麟满不在乎地答道。
“和尚?”
宋霜伊眉头一皱,
“家里又没有红白事,见和尚干嘛?”
“你啊,可真是一心只顾玩玩玩,两耳不闻窗外事。”
宋子麟用书卷在自家妹妹脑门上轻轻来了一记,
“最近这江宁府周边的瘟疫都快死了上千人了,皇上打算举办个水陆道场,为罹难的人超度,所以这事就落到了阿爷头上了。”
“那干嘛不用道士......”
宋霜伊摸着被打歪了的幞头嘟囔道。
“道士?我看呐,你翻年要是还嫁不出去,就准备上山当道姑算了。”
宋子麟揶揄道。
“要你管!”
宋霜伊狠狠地瞪了自家三哥一眼,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好了,整天捧着本诗集摇头晃脑地,阿爷让你练习的弓马拳脚全忘了。”
“你小娘子家家懂什么。”
宋子麟不以为然地抖了抖手上的书卷,
“阿爷本身就是诗词大家,名震江南,又怎么会反对我吟诗作文?再说了,如今国内承平已旧,皇上实内虚外,和睦四邻,不打仗了,还学什么拳脚弓马?”
“此言大谬!”
两人身后忽然一声响,声沉如洪钟。
“阿,阿爷!”
方才还像麻雀一样斗嘴的兄妹两立马蔫了,垂手低头排排靠墙站着。
说话之人年过五旬,虽然两鬓斑白,但身形健壮,没有一丝垂老之态。身穿正三品的紫袍,头上一顶纱帽,俨然刚会完重要客人。
此人便是如今南唐朝廷第一人,左丞相同平章事,宋齐丘。
“三哥你方才所说,大错特错。”
宋齐丘在宋子麟身前站定,气势压得自家儿子头都不敢抬,
“今日国内的承平,不是靠诗词歌赋吟来的,是靠一刀一枪流血拼命换来的!你大人我的确在文坛略有薄名,但现在这身袍不是因为我的诗作得好,而是因为我能为朝廷,为百姓撑得住这片江山!现在北人南迁日多,北家子人人尚武彪悍,你等本地子弟还整天风花雪月,难道以后还要靠外人来替你守住宗祠祖坟吗?“
宋子麟大汗淋漓地跪倒在地,垂首道:
“大人,孩儿知错了。”
宋齐丘轻轻地哼了一声,甩袖道:
“去,补扎马步一个时辰,没练完,不许吃饭。”
“是......”
宋子麟像只瘟鸡一样低声应完,然后垂头丧气地朝后院退去。
等到宋子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宋齐丘这才转过脸来:
“笑笑笑,还知道笑!”
“阿爷——”
宋霜伊也不装了,露齿甜笑着,上前扯着宋齐丘的袖子摇道,
“女儿知错了,这次真的知错了。”
这一摇,把这当朝宰相的气势给摇掉了一半,虽然宋齐丘脸上还是硬绷着,但早就没了刚才的威严。
“你和你三哥真是完全相反,他太静,你——太闹。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女扮男装,穿街走巷,成何体统!”
宋齐丘本来还想说两句重话,但看到宋霜伊萌着眼睛装可怜的样子,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你啊,就是缺人治。”
“嘻嘻,这不是有阿爷你治我嘛。”
宋霜伊顺杆直上,直接抱着自家老爹的胳膊晃道。
这一晃,把剩下的一半气势也晃没了,宋齐丘没好气轻轻在女儿手上拍了一记:
“过几天就是十五,让你阿娘带你去求支姻缘签,找个好人家来治你一辈子。”
“我不要!人家要侍奉阿爷阿娘一辈子,谁都不......”
宋霜伊刚还想着撒娇耍赖皮,忽然发现家中的老管家正快步走过来。
“四娘子。”
老管家向宋霜伊叉了叉手,忙转向宋齐丘,
“老爷,宫里来人了。”
......
仲夏夜。
白日积存的酷热,得不到晚风的助力,无法直上悬挂着圆月的夜空,只好懊恼地寻着蝉鸣,朝着透出光亮的敞开大门粗鲁也闯了进来。
屋内简而不陋,没有雕龙画凤,没有金砖铺地,只是比普通大户人家多点了几支牛油香烛,香炉里多放了几片熏香。但作为皇宫,这已经是朴素之极了。
宫人伺婢全都清退了,只有食榻上的两人自斟自饮。
“怎么样?”
右手上位那人问道,他身穿一件玄色常服,没戴幞头,只是随意用巾将头发裹起,显得随意而不做作。
“好酒!”
宋齐丘抹了抹下颌胡子上沾留的红色酒渍,赞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已经好久没饮过此等域外美酒了。”
对面那人笑道:
“那看来宋公今晚没有白跑一趟喽。”
宋齐丘叉手答道:
“这还是沾了皇上的光。”
原来此时和宋齐丘对饮的,正是南唐御座上之人——李昪。
能和皇上对坐同饮,可见李昪对宋齐丘的看重。
两人又对饮了数杯,李昪放下酒杯,忽然说道:
“这酒,是闽国那边送过来的。”
闻言,宋齐丘脸色陡然一变:
“皇上要开放铅钱?!”
李昪点点头:
“寡人正有......”
“万万不可!”
宋齐丘大叫一声,起身下榻,叉手郑重道,
“如今闽王残暴无道,兄弟手足相残,眼看萧墙祸起在即,皇上怎可......”
“宋公稍安勿躁,请先上座。”
李昪对宋齐丘打断自己的说话不以为忤,等他重新安坐了,这才接着道,
“难道宋公又想旧调重弹,说寡人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臣不敢。”
宋齐丘刚想在榻上起身谢罪,便被李昪止住了。
“当年你派人追杀契丹使者,是对的。”
李昪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但今日你想趁乱吞并闽国,这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