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青和叶曦在这里住了几天,平日只是闲逛和修行,并未打扰古坤真人,期间也没有什么事情没有来找过他们,白蒙和苏七雪估计也正忙着,这样两不相惊的状态其实还不错。
只有陆陆续续到来的各方客人,提醒着他们自己尚在人世之中,不在天地之外。
六月初九很快就到了,天刚蒙蒙亮,就有童子来敲门叫季子青,他出门时,叶曦也刚好关门。
两人在童子的引导之下来到了演法的道场之上,此时宽阔的道场两侧已经有了不少人,此时都穆然静立着,看样子都是东夏各方修士,有道士,有僧人,有儒生模样的,有武者模样的,也有世俗打扮的,或老或少,大多气度不凡。他们的身边,都有一纯们的道童侍立着。
季子青和叶曦也到了他们中间,看旁的人还在不断行来。
道场北首,一纯祖师塑像之前,有七个道士对着塑像低头默然立着,手中各捧这一注香,也仿佛雕塑一般。
很快,道场上不再有人继续走动,两队身着青色道袍的一纯门弟子从道场之外,东西进入道场之中,又各分成三列,对着祖师像肃立。
他们立定之后,又是两队青袍道士分东西出来,各自侍立在两边观礼者的后方。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到了高处。
季子青立在西边,正看着远方的朝霞,忽然听得一声雄浑的钟鸣,不知从哪里传来,却仿佛充满天地,震荡悠悠白云,让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定。
接着又是一声声钟鸣,总共鸣了十五下。钟声一尽,便见古坤真人穿过门阙,走到台阶之下,他的身后是六个人年龄比他稍显年轻的道士分成两列跟着。
他们七人来到祖师像前,背后是那几个肃立的道士,七个道士将手中的香奉于古坤等七人,而后从两侧离开,古坤七人焚香行礼,三揖祖师像,全场弟子和客人也都跟着行礼致意,只是方法各有不同。
七人行礼已毕,七个道童过来讲礼香奉入香炉之中,七人便转身对着道场。
古坤真人朗声说道:“世上一千五百年,古人数度岂空悬。试看明日云中客,不识觉来第几天!各位道友,众同门弟子,今日是一纯祖师创开创山门的第一千五百年,我一纯门请诸位前来观法论道,各赐缘法!”
接着便是一些宾主相接的话,季子青没想到这仙家典礼,也如世俗一般无聊。
典礼先是古坤真人的师妹,也就是千叶真人的两大弟子之一古遥真人从七人中出来,向大家讲述一纯真人创法的历史。
等古遥说完,便是七人之中的古水真人向众人介绍一纯门一千五百年的发展史。
古水在末尾引出了他的师兄古山真人,他是一纯门当下的传法长老,接下来便由他来主持典礼的法会。
法会分为三个步骤,先是一纯门弟子演法,然后由在场主客随缘论道,最后一步历来并无成例,总是根据当场的情形来决定。
演法者乃是道场中的六列弟子,他们为首的分别是九妙、剑玄、顾云邦、桓寒山、林勿、秋洛,桓寒山是千回真人的弟子古辛真人的得意门生,林勿的师父则是千回真人的弟子古震,秋洛是古遥真人的徒弟。他们六人,季子青只认识九妙和剑玄,却不见古坤真人的关门弟子白蒙参加。
只见场上弟子各持一剑,共同施法绽出道道光彩,化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涟漪。
季子青和叶曦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看明白他们在如何演法,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种光华与气的涟漪,他们闭目凝神,体悟那变化着的道法波动,灵台一片宁静,渐渐地精神也与场上的法一同呼吸共鸣起来。
此时场外的弟子和道童也都纷纷围着观法,很多人都闭上了双眼,陷入定境之中。
场边许多别派高人也都暗暗冥思,揣摩一纯门道法的精髓所在。
古坤真人等七人纵观全场,以他们的法眼能够隐隐看到以场上演法弟子为灵枢,渐渐引起全场修士的道术共鸣,并且进一步上达天地,造成天地人交通的场面。他们正暗自点头,忽然听得一声刚劲的长啸,竟然从万世仙境之外传来,而且朝着九成之山飞速接近。
古坤真人眉头一缩,目光如炬,好像要尽力穿透空间,用目光抓住来人一般。能以法力穿透仙境结界,来人一定非同小可,他不禁略略有些担心。
不光是他,与他并列的长老以及各派长辈都从演法中回过神来,开始注意来人。
这人倏忽之间便飞到道场边缘上空,古辛真人正要出手,古坤却抬手略作阻拦,似乎要略略观察其来意。只见此人三四十岁样貌,鬓间却已有雪色,他身材挺拔,眉目严刻,似藏着几分怨恨,他停下长啸,拔出背负的一柄带着锈迹的古剑,向天上一指,瞬间形成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灵气旋涡,这漩涡开始缓缓吞噬场上演法的一纯门弟子所结成的法阵。九妙等人见势皆运法相抗,可没想到两方法力似乎天然有着一股亲和的力量,越是对抗,则越是融在一起。何况九妙等人本来是在与众弟子一同演法,他们的法力引领着众弟子的法力,也受制于其中,不敢陡然增强,不然容易带来法力稍弱的弟子反噬受伤的后果,因此一时也无可奈何。来人的漩涡虽未吞噬场上法阵,却将自己置换成为运转的枢纽,于是他在空中舞动长剑,招引灵力随着飞动,隐隐有龙凤之形在其中闪动。
这时,季子青却偏过头问叶曦:“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叶曦道:“你是说来人似乎也是修行的一纯门道法吗?”
季子青点头不语。两人现在已经在三一之境日益精进醇熟,对天地灵气和修行者的法力较为敏感,察觉出来人的法力似乎与场上一纯门弟子的法力同根同源,因而甚是疑惑。
他们疑惑,场上高人何尝不觉得奇怪,他们早就看出来人所修也是一纯门道法,却不知具体是什么身份。有人甚至猜测可能是当年突然失踪的伏昊。
古坤等人知道他并非伏昊,却也想不到他的来历,也只能静观其变。不过他们知道这人的长啸所以能穿过仙境结界,并非是靠着超卓的境界法力,而是凭借所修一纯门道法。
那人舞了五六分钟的功夫,渐渐收了法力,场上演法也跟着结束。于是他飞身而下,单膝跪于古坤之前,朗声道:“拜见掌门师叔!”
这下更是全场皆惊,连古坤都愣住了,一开始他还想过这人是千侘真人在外面收的弟子,此人却叫自己师叔,可见只能是自己同辈人的弟子,而自己同辈古音长年闭关,古英则已经身死,古山亦长于古坤,但他显然并非古坤弟子。因此他不敢受这一跪,微微侧身,抬手以柔和的法力将他扶起:“你师父是谁?”
“我未曾拜过师父。”
“那你的道法从何处习来?又为何叫我师叔?”
那人道:“我没有师父,却有一个没见过面的父亲,我现在的名字,叫古忘一。这个名字是同样薄命的母亲所起,希望他的这个儿子能永远忘了一纯门。”
古坤等七人闻言,大惊失色,颤声问道:“你是古英师兄的儿子?古英师兄居然有一个儿子!”
此话一出,场上知道当年古英之事的高人莫不惊愕太息,一些晚辈则摸不着头脑。
古忘一冷笑一声道:“当年各位的师兄古英真人本是奉师命周济天下,扶弱黜恶,有挽乱世狂澜之心,却不知一纯门为何囚之在先,杀之在后,让他妻子含恨,骨肉分离,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让他儿子从小就没了父母。当年一纯祖师乱世之中创立一纯门,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吗?”
古忘一语气之中,怨恨之意尤深,却令人难以反驳,当年古英之事,本就是一纯门一大憾,没想到他还有个儿子尚在人世,可能是修行了古英留下的道法,已然有不凡的成就。可是一纯门该如何面对他呢?
古坤真人叹息道:“孩子,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当年古英师兄牵于红尘,误入魔障之内不能解脱,实在是本门一大憾事。可是你和你的母亲……一纯门对你们不住!”
古忘一扬袖道:“今天我来不是让你们道歉的,是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古坤眉头一皱道:“不知是?”
古忘一笑道:“当年你们的师兄古英本该是一纯门的下任掌门,你们却杀了他。现在他的儿子和传人古忘一来了,况且我的修为还远在你们的得意弟子之上,难道古坤师叔不该把掌门之位还给我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本来古忘一是敌是友尚未分明,可现在看来却绝不是带着善意来的。
古坤缓缓笑道:“你尚非我们弟子,如何能谈掌门之位?”
“我修一纯门道法,如何不能?”
古坤道:“大道泛兮,天下之人凭缘法皆可修得。而门户森严,却不容随意窜乱。”
古忘一冷冷道:“门户森严?我倒想用我的剑来试试你们的户门究竟有多森严?”
说罢,古忘一以长剑猛地劈向古坤,以两人之间不到两米的距离,暴起一击,携带着强大的法力,似将瞬间即中。没想到古坤真人一动不动,那柄剑离他额头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也竟不能前进半分,仿佛所隔甚远。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两分钟,古坤却道:“你的修为之高,的确远远在一纯门弟子之上,却也还比不上我那大弟子,可是就连我的大弟子都不敢动掌门的心思,你又怎么敢呢?肝胆楚越,一寸万里,看似很近的东西,实际上却很遥远。”
他口中的大弟子,在场之人许多都有所耳闻,正是当年的天纵奇才伏昊。然而伏昊失踪之时修为并不算高,古坤说他还远在古念一之上,难道伏昊已经重新现身了吗?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从古坤身后传来,清清楚楚地映在每个人的精神之中。只见一道虚影在他背后缓缓凝实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