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沈厌抿了抿唇，上前两步，拇指和食指张开放在画框边，女郎的身形已经占了三个小丈量了。之前，有这么大吗？
鼻尖传来淡淡的腥味，沈厌伸出食指在画上轻轻一划，一团黑色的颜料立刻糊在他指尖，水一般划开，他的指肚立刻被晕染开了。
女郎举着伞，黑色的伞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她那雪白的下巴，那下巴就像是调坏了的颜料，颗颗粒粒都在上面，白得有些阴恻恻。与她不怎么具有艺术技巧的下巴形成对比的，是她那殷红的唇。那唇极为饱满，颜色用得大胆，却极富层次感。
沈厌凑近嗅了嗅，指尖上晕染的颜料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放久潮了，这不足为奇，可问题是，那股霉味中还夹杂着一些血腥味。
那味道起初只是淡淡的，闻不太真切，可后来却越来越浓郁，好像变得粘稠了，从四面八方袭滚而来，只冲鼻尖。
沈厌只是晃了下神，再睁眼，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
他落在一个黝黑的小巷，小巷看不到镜头，通往无尽远处，天空如墨，晕染了一片。有风阴冷吹过，带来一股子不适感。沈厌努力压下心里的反胃，想往出口处走，人却突然顿住。
小巷深处，有一道灰影正在快速移动。按理说，这么黑的地方，他不应该看见那道灰影，可他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就像画画一样，为了不让黑色遮盖其他颜色，一般人都会先上其他色，再把黑色填缝一样填上去。周围的黑色都在映衬那道灰色身影。
它移动得很快，只是几个呼吸间它便由一个小点变成一个大概轮廓。说它移动得很快也不恰当，因为它的变大断断续续并不连续。看上去就像，它慢慢走，慢慢动，一步却是五十米。
沈厌想动，身体却僵硬了，指尖变得寒冷，连呼吸都缓缓微弱了起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阴白一片，看自己的衣服，假得像刷在纸上一样。
他整个人也开始变得轻飘飘起来，就好像，就好像——
他是一副画里的人一样!
灰色身影已经到了沈厌面前，它打着伞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露出雪色的下巴和殷红的唇。
那是——画中的女郎。
又一个移步，女郎挤在他身上，透过纸糊似的衣服，他感受到了女郎温热柔软的身体，与他僵直冰寒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女郎的灰袍真实详细，连银色的挑线刺绣都看得明明白白，不像他身上那件虚假廉价的油彩画纸糊衣裳。
跟女郎相比，他更像一个画中人!
伞被女郎丢在地上，她与他鼻尖相对，女郎湿润的呼吸洒在沈厌脸上，沈厌却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
他看着她的脸——那张除了嘴巴一片空白，透明的，消失了的，脸。
沈厌说不清楚那算不算脸，事实上，因为画家没有画女郎的脸，只用伞把她遮住，所以丢了伞的女郎，自然也没有那部分东西。
就像被人一刀截去了一样。
女郎的下巴白嫩，嘴唇饱满，身后还有头发飘着……然而那一大缕头发却不知根从何起。
女郎没有眼睛，但沈厌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它”正在看着他。
女郎越贴越近，沈厌的身体已经失去了重量和质感，他是真的成了一个纸片人。女郎的身体却富有弹性，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她的动作很慢，人缓缓靠近沈厌，她并不着急。
只差那么一厘米，她空荡荡的脸就要贴在沈厌脸上了。
沈厌不去想她会不会因此补全自己的脸。
下一瞬，天旋地转，一双透明的大手死死揪住他的头皮，将他拉了出去。
“二少，二少？”
李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厌猛地一回身，差点儿没把李婶吓一跳。他扯了扯嘴唇，控制住表情，扬起一抹温润的笑。
李婶看了他一眼，说，“二少，这房间还没打扫呢，先跟我下去吧，太太也回来了。”她补了最后一句话。
沈厌嗯了一声，跟在李婶身后下了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能因为刚刚女郎的那件事，他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别墅里的一切都让他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可能是他出神太明显了，前面的李婶突然转头看向他，低着眼笑，“二少，你在看什么呢？”
沈厌刚想回答，却迟疑了一下。
目光落到李婶脸上。她的脸和她的背一起正对着沈厌。就像是玩具娃娃，扭头180度。
沈厌露出一抹云淡风轻地笑，眼睛微微眯着，“没什么呢，李婶，你不用管我的。”
李婶“嗯”了一声，把头转回去，连连道，“二少也不要嫌我烦，我这也是关心你。要不二少真去医院一趟……真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也放心是吧？”
沈厌含糊地应声。
沈父和秦女士已经在桌子上等着了，沈厌拉了椅子就坐了下来。面前放着一碗翡翠白玉汤，绿色的米豆腐和白色的鱼肉交织在一块儿，上面漂浮着青翠的葱，鱼汤熬成乳白色，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沈宅的习惯就是先喝汤后吃饭，沈厌拿勺子搅了搅鱼汤，绿色和白色交汇，瓷碗叮当响，沈厌真打算喝汤，坐在对面的沈妤却突然叫了起来。
“二哥!你别动……你碗里有虫子!”
正在喝汤的沈父闻言动作顿了顿，他放下勺子，擦了擦嘴巴，慢条斯理地说，“妤儿，别胡说八道。安安静静吃饭。”
秦女士附和，“妤儿，你二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不要胡闹了。”
秦女士声音轻轻柔柔，就像菟丝子一样毫无攻击力。她平素对自己这个女儿最为溺爱，跟沈父一起把小姑娘宠得无法无天。要隔平时，秦女士这么说，沈妤早就吵起来了。
可现在——
沈妤却不知为何息了声，急忙低下头，目光甚至透露出一丝恐惧，她握着勺子的手微微用力，有些颤抖。
小姑娘怯怯地补了一句，“我没有看错……”
秦女士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