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炸了?”郎爷不解。
“对,突然就炸了。”二爷坐在自己父亲的对面,时不时轻微的晃动一下脑袋。
“黄老板这是惹到狠角色了,不过你也算是变相的救了他一命。”
“爹,你怎么看现在的**党?”二爷试探的问了一句。
“多数都是空壳,真正为我们着想的,却不被我们称之为党。唤他们为杂军,痴心妄想,这些词不都是经常出现在报上用来形容他们的吗。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眼下太乱了。”
已近6月底,可是二爷自打那晚仓库炸车事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黄老板,街面上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仿佛炸车从未有过,只是二爷的一场大梦。慢慢的开始有风言风语,传着黄景立这个恶人作恶多端,老天有眼,他已经抢救不过来,死掉了。
身体逐渐恢复的二爷拿起早已收到却来不及看的锦书的信件,脸上的忧容也被信中锦书的只言片语击的零散碎破。
“锦书,二哥近日琐事缠身,不能及时回复你的信件,可能会让你徒增担忧。
具体回杭州与你相见的日子现在我还无法确定,等二哥忙完这一阵,一定每时陪你左右,逗你欢笑。专心学业,我尽快结束上海的所有事情,与你相见。
23359,我在上海的住所电话。让至成在宅子里安一座电话,我们用‘传声机’代替部分书信,等你的电话。
二哥
1928年6月25日”
写完这草草几十字的二爷只觉得眼睛发胀,耳朵刺痛。扶着书桌来到床前的小柜子,打开预备好的药,胡乱的倒出几片塞进嘴里。想要借助药劲睡一会,只觉得外面的街上忽然乱了起来,声声杂音刺激着二爷现在脆弱的左耳。
慢慢挪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四射进来。
二爷缓缓被照的发晕的状态,眯着眼看下去。平时洋人居多的贝当路今日只有好多黑衣华人在街上追打喊骂。一群看起来年纪不过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拿着棍子互相挥砸,头破血流也不停手。
“亦安,没吵到你吧?”大爷推门而入看见站在窗边的二爷“还是来晚了,走,去后房,离街远,安静一点。”
“这是怎么了?”二爷慢慢转回身,倚着窗台,在太阳下伸展着躯体。
“黄张两位老板的手下火并。”
很久没有听见黄老板一名的二爷睁大眼睛“那黄老板呢,在哪?”
“不知道,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是死是活也不清楚,一点风声都没有放出来。”
“为什么火并?”二爷侧头看着下面疯狂打斗的人群。
“黄老板的人只是放话出来,说汽车炸弹是张老板搞的鬼。是因为张老板不想让黄老板保一块地,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街面都这么传而已。”
“姓张的那位为什么不想让黄老板保?”二爷转回头在屋里寻着烟卷的位置。
“张老板是出了名的亲外,他现如今的地位也都是法国人一手扶持起来的,所有的股票,现金都放在法国佬负责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二爷点燃烟卷,大口大口的补着这两天的亏欠。
“咱这云顶山什么三教九流不来啊,知道这点事轻而易举。”
刚想回话的二爷看见窗外的街上出现了许多巡捕房的人,黑制服们吹着哨子,挥着警棍压制着。
“没事了,巡捕房的人来了,不会再乱了,哥你去忙吧。”二爷一口接一口。
“你好,接23100。”二爷拿起房间的电话,这是这几天已经数不清的第多少个打进黄老板家的电话了。
接线员转入专线,二爷听着熟悉的忙音等待着,决定挂掉的一瞬,听筒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找谁。”
“黄老板,我,郎亦安。”二爷有些兴奋,失踪近半月的黄老板露面了。
“你的伤怎么样?”黄老板依旧低沉。
“没关系,你呢,在医院这么久不露面,这么谨慎?”二爷打趣。
“我刚刚在南通回来。”低沉中不经意透着疲惫。
“南通?什么时候去的?”二爷诧异。
“爆炸当晚,我目睹你进了医院就带着医生坐船离开。”
“为什么不在上海治疗?以你的实力保护自己的安全,不成问题啊,何必大费周折。”
“不安心。身体允许的话,来我这。”黄老板话语中不自觉倒吸着凉气。
“好,一会就到。”挂掉电话,二爷又吃了一次药。拆掉纱布,只在左耳里塞进一个棉花团。
“黄老板,忍忍,马上就好。”私人医生拿着剪刀和镊子对黄老板的腹部剪割着。
爆炸射出的汽车零件狠狠地扎进黄老板的左腹。天气炎热,加上处理不及时又过度奔波,伤口已经发炎溃烂。早前用来止血的纱布已经和烂肉长在了一起,荡悠着挂在肚皮上。
“您何苦。”九哥看着眼前疼的满头大汗的黄老板。
“能活下去,这些算不得什么,嗯。”一声低哼,医生用镊子夹着取下来的纱布扔进托盘里。
“我让你准备的资料在哪。”黄老板嘴里的烟嘴已经被咬的不成样子。
“都在这。”九哥在旁边的桌上拿过。
“郎亦安来了,都交给他。”黄老板冒着虚汗的看着在自己肚子上刮下的腐肉。
“放心,交给我。”九哥右手紧紧地攥着拳。
“你出去吧。”黄老板用尽所有力气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九哥刚关上房门,里面传出黄老板痛不欲生的撕心叫喊。
“通知巡捕房,把我们的人抓紧放出来。另外,让大壮带人再砸了张林海的歌厅。”九哥吩咐着。
“这样不妥吧,阿九,黄爷没吩咐我们该做什么,这口气是要出,但不是现在。”老管家拦住要离开的手下。
“德叔,都这样了,还忍?”九哥瞪着眼睛看向管家。
“老爷心里有对策,你不要坏了大事,做好该你做的,把先前撒出去的人撤回来。”说完夺过九哥手里的几张纸,进了黄老板所在的房间。
“那,九哥?”手下询问着。
“让巡捕房抓紧放人,其余什么也不做。”九哥气冲冲的离开。
二爷坐在车后座。临行前大哥亦汌全面的检查了一遍车况,又派技术最好的司机开车。车子出了租界满是鲜血的路。周围的景观也慢慢变得稀少,处处透出贫穷的味道。
“快点。”二爷无心其他。
“老爷,郎亦安到了。”德叔看着瘫坐在沙发上面无血色的黄老板。
“带去会客厅。换衣服。”
下人们不急不慢的上着茶水点心,二爷则一圈圈的踱步在会客厅。
“这么沉不住气。”德叔扶着黄老板慢慢来到会客厅。
“你伤的这么重?”二爷上前搀扶。
“没你命好啊。”黄老板慢慢坐到主位,伸手接过德叔递过来的纸张。
“看看。”虚脱的将纸微微抬起。二爷闻言看向接过的几张资料。
“1915年华隆机器厂出厂机械(以实际可以投入使用做最终审核标准)
方钢—一点一吨扁钢—零点六吨
薄板—零点一吨厚板—九百斤
三角形钢丝—一点八吨扁形钢丝—零点二吨
1916年
方钢—一点八吨六角钢—二点一吨
中板—一吨薄板—零点三吨
1917年
车辆发动机—进口五千个轮胎—一万四千个
精布—两千匹普布—一万匹
……”
“一个机器厂为什么要从外国买零件?还有这么多的布匹?”二爷越看越不懂。
“看第二张。”黄老板闭着眼睛,手搭在伤口上。
“华隆机器厂转职通报:为适应新形势下的厂房经营战略需要,经厂运营长官决定,华隆机器厂改名洋生零件专供厂。其所有原管理人员位置不变,待遇照旧。
望同厂一心,再创辉煌。
洋生零件专供厂
1919年1月1日”
“为什么?”二爷已经被这两张纸弄得晕头转向。
“张林海原本是华隆的旧厂长,法国人出钱在北洋手里买下华隆工厂的所有权,继而转职。”黄老板时不时皱皱眉。
“目的呢?”
“法国佬不相信我们的工艺,不用华隆的钢材。买下华隆,换名洋生零件专供,就是替华隆换了件衣服,它依旧做着钢材,只不过最终把控的都是法国人。”
“那怎么保华隆的地?”
“他们只有工厂的使用权,没有土地的。不过张林海近些年逐渐变得贪婪,变卖产业已经满足不了他,现在他还要卖地。我同他在这件事上的分歧已不是一朝一夕,如今他主张召开这次的会议,就是借助背后的法国人向其他帮派施压,迫使他们同意卖地。我是反调唱的最响的一个,所以收到一枚汽车炸弹。”
“那为什么要去南通?”二爷太多不理解的地方。
“如今大环境已然如此,就算依靠我的能力暂时保住那块地,谁又能保证现在的**日后不会再割地赔款。至于我为什么去南通,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也不能在会议召开前和你有过多密切接触,我怕让你引火上身。张林海要杀我灭口都险些得逞,对付你的话,易如反掌。”说了太多的话,黄老板现在喘气都显费力。
“那我该怎么办?”这件事,二爷束手无策
“哪也别去,就在家护好自己。之所以要选择你进这个旋涡,就因为你爹是郎万弘。”
“和我爹有什么关系?”二爷让这些事累的脑子疼。
“和他人没关系,和他的身份有关系。他是开赌场的,场子里注定人满为患,鱼龙混杂,将你用合适的理由安置在那里,才最安全,又何况你是他的儿子。”一开始通过徐老板得知躲避战乱来到上海的郎万弘是赌博发家的,黄老板就觉得这条路日后可以用的到,而后又查知陈卫东和郎万弘的深一层关系,便以此作为切入点,大刀阔斧的剖析着郎家所有人。
“我知道了,你多休息,我先走了。”二爷起身出门。
“亦安,保重。”黄老板语气沉重。
二爷没回话,径直出了黄老板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