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三人在土屋前耙出了一块空地。他们把土敲碎、耧匀,然后又把从鼠洞中挖出来的少许菜籽均匀地撒在那片松软的土地上。
在暖风吹拂之下,仅仅隔了数日,那地里便很快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青菜。
有了这些嫩绿的青菜,往后再熬鱼汤时,三人便会撒上一大把青菜。乳白色的鱼汤点缀着翠绿色的青菜,原本单调的鱼汤便显得更加诱人。
呼哧呼哧地喝着鲜美的鱼汤,抹着黏糊糊的嘴巴,三人觉着生活开始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半月之后,二崴水生狗乘身上的鼠疫症已基本恢复如初。三人感到身上的肌肤开始变得有了弹性,每个人的脸色也开始变得红润起来。更重要的是,三人明显都感到各自身上长了不少力气,走路时两腿再也不像先前那般绵软无力。
岁月悠悠,悠悠岁月,寂静的日子波澜不惊地一天天翻过。
一切如常,一切岂能如常!
然而有一天,二崴却喃喃地对水生狗乘两人说道:“他们要回来了,他们要回来了!”
说这话之时,二崴脸色凝重语气低沉,看上去内心充满了忧戚。
二崴絮絮叨叨显得心烦意乱,完全没有了前几日那副心平气和的样儿。
二崴的话让水生狗乘错愕不已,他们不知二崴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也不知好好的二崴为何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担忧。
“自从我患上鼠疫症之后,为了躲避我,他们纷纷逃出了村子。如今已过去了好多个日子,我估摸着他们猜想这个时候我肯定已经死掉了,他们应该是要准备回来为我收尸了,他们确实也该回来了。回来后的他们一定会村头村尾到处寻找我的遗体,然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埋葬掉,最后一定会是重新打理村子,过他们想要过的生活!”
二崴脸上神情充满着悲愤,他的话让人脊背阵阵发凉。
听二崴这般一说,水生和狗乘不由大吃一惊,两人脸上原本还挂着的笑容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对于这一点,他俩确实还真没想到!
“快了,应该快了。”二崴说,“我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不久之后他们便将陆陆续续返回村里。只要回到了村里,他们就会到处翻寻我的遗体,然后很快把我处理掉。会的,他们会的,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二崴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慷慨,二崴心中充满着一股激愤。一旁的水生和狗乘身子开始发着阵阵的颤栗。
“想想看啊,当他们满怀期待兴高采烈地返回村庄想找出我的尸体时,最后发现我居然还如此滋润而快乐地活着,特别是当他们发现我不但没有死掉,而且身边居然还多出了两个鼠疫症患者,想想看啊,这该是令他们多么扫兴多么愤怒的事啊!我想到时他们除了大吃一惊之外,接下来更多的一定会是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他们一定会拿起锄头,抡起镰刀愤怒地将我劈死、砍死……”
二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二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水生狗乘傻傻地呆愣着,二崴的举动让他俩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崴的话一下就将水生狗乘拽回了现实中,他俩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连日来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这份欢乐瞬间就变得烟消云散了。
站在土屋前,三人紧紧相拥着开始哭泣起来,他们心里忽然感到无比难受。
“那我们就走吧,离开这里!”哭了一会,狗乘抹了一把眼泪,他的语气中充满着一股愤懑,“走吧走吧,那干脆就离开这里,远离这狗尾巴村,远离这些可恶的村民,我们去寻找一块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二崴水生望了望狗乘,两人都张大了嘴巴。虽说有些诧异,但两人觉得狗乘说得很有道理。
“说是这样说,可又能去哪儿呢——?”二崴和水生侧过头,一起问着狗乘。
狗乘却嗫嗫嚅嚅哼哼唧唧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狗乘发现,其实他自己也是迷迷糊糊毫无方向。
刚刚有了一个想法,瞬间就这样熄灭了,一切变化都是如此之快。
是啊,能去哪儿呢?哪儿才是安静的地方?哪儿才是他们真正的容身之所呢?
三人沉默不语,一时全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太阳在头顶上发着耀眼的光亮,四周万物被照得生机勃勃。悠悠的野风把河边芦苇吹得哗哗作响,白白的河水一层摞着一层欢快地朝远方跳跃而去。
绿草如茵,远树微茫,水汽弥漫了整个天际。
“去西坡吧!”过了好一阵子,水生像是对大家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这般咕哝着,“去西坡看看吧,听说西坡是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或许到了那儿,我们就能过上没人打扰的安静日子了!”
“西坡——?”二崴和狗乘几乎同时张大了嘴巴,两人显得非常诧异,“西坡——西坡是什么?西坡在什么地方?怎么从来就没听到有人说起过西坡呢?”
二崴狗乘两人同时急切地这般连连问着,他俩都想知道西坡究竟是什么,又在哪里。
没想到,二崴狗乘这一问,水生的脸却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水生显得很是不好意思,水生喃喃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西坡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只是感到脑袋中忽地闪耀了一下,然后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个名字。其实——我也不知道西坡在哪里,我甚至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西坡这个地方!”
哦,原来是这样!二崴和狗乘眨巴着眼睛,两人显得非常诧异。水生所说的这个西坡,原来只不过是他脑袋中刹那间的一个念头而已!
站在那里,呆怔了好一会,二崴狗乘两人就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他俩觉着这水生说得也真是太荒唐滑稽了。
望着二崴狗乘两人,水生自己也尴尬地苦笑起来。
笑了一会水生便不再笑,沉吟片刻水生紧绷着脸认真地对二崴狗乘说道:“虽然只是刹那间的想法,但我想,西坡这个地方应该肯定是有的,正因我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所以大家就不知道,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所以就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就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荒芜人烟,因为荒芜人烟,所以就没有人打扰,因为没有人打扰,所以——我们过去,就一定能够过上一个安宁的日子!”
水生的整张脸憋得通红通红,唾沫在空中不停飞溅,他一番如同绕口令般的话让二崴狗乘听得一愣一愣的。呆愣了好半天,二崴狗乘脑袋都还没转过弯来。
尽管如此,二崴狗乘还是认真地陷入了思考之中,他们似乎害怕真的错失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想了一阵子,二崴和狗乘就都咧嘴笑了起来,他俩忽然觉着水生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
二崴拉着水生的手乐呵呵地说:“没人知道,肯定荒无人烟,荒无人烟,肯定就是没人打扰!水生你说得真没错,我们就按照你说的办,一起去找找看吧,说不定真的有这么一块好地方哩!”
狗乘也紧跟着二崴的话附和着:“水生说得没错,不管有没有西坡,我们还是先去找找看吧,说不定真的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存在呢!”
三人一边说一边就显得兴奋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泛起了滋润的红光,仿佛那西坡就在眼前了。
然而开心了没多久,三人却又迷惘起来,嘴上说去寻找西坡,可这个西坡究竟在哪里,又该如何去寻找呢?
刚刚出现的一线希望瞬间就这样破灭了。三人立刻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站在那土屋前,三人不停地转着圈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干脆就朝着向西的方向去找吧!”隔了半晌二崴突然这般说道,“既然是西坡,那它总归是朝西的那个方向啦!”
水生和狗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一起笑了起来,两人觉得二崴说得非常有道理。西坡西坡,那它肯定就是朝着向西的方向啦,这是一个太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这般一想,三人忽然又觉得眼前变得亮堂了许多,心情也立刻变得畅快起来。
没有打扰,没有喧嚣,没有歧视,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美妙。兴奋的三人心中充满着想象。
草草地整理完各自东西,背起简简单单的行囊,回首望了望那间土屋,又望了望那一畦亲手播撒的碧绿碧绿的青菜,三人心中不免又有些留恋。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却不得不走了。
三人深深感到,对于他们而言,狗尾巴村已绝非久留之地,他们必须要尽快去寻找到他们心目中的那个叫西坡的地方!
有些兴奋,有些留恋,也有些伤感,在五味杂陈的心情中,三人还是上路了。
“唱支歌吧!”二崴说,“活跃活跃一下气氛!”
“好呀,那——唱什么歌呢?”
“嗯——就唱《在路上》吧,老唱了!”二崴说。
“好呀,那就唱这支歌吧!”
于是,三人一边走一边就开始欢快地拍着手一起唱了起来:
溪水在河中流淌
小鸟在枝头歌唱
我们走在大路上
我们的心情多么欢畅
在路上
在路上
在路上
我们永远在路上……
歌声清越悠扬,它久久地缠绕在狗尾巴村的上空。歌声吵醒了狗尾巴村的宁静,吵醒了狗尾巴村的一切生命。
三人毫不犹豫,他们一起向身后使劲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