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黎言被梦魇缠身直至惊醒，梦里面的黎言就站在宿舍里，面目狰狞着、双眼发红地嘶吼着什么，接着，她就慢慢地晃悠着向前走，手作势要掐脖子，挥舞着的右手手臂上满是伤痕。
黎言醒了之后，后怕地回想着，梦里的她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梦里的她说了些什么或许是没听见或许是记不得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左手上的疤痕已经结痂了，三四道，不是很多但衔接在一起却有些触目惊心。
看来，梦还真的是相反的。
天色隐隐发亮。看了看手表，五点多一点。她索性也不睡了，就躺着发呆。
今天就要高考了，害怕又期待。不过也没什么，按照她已有的顺风顺水的人生经历，有付出就会有相应的回报。她那么努力了，结果不会亏待她。目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大考，小升初顺利考入全市最好的初中的重点班，中考前的模拟考虽然发挥失常只能保送到本市最好高中的次重点班，但是中考又凭着全市前五十的高分考入重点班；高一一心要学理科放弃文科，谁知进不了理科重点班却误打误撞地进了文科重点班。
聪明又肯努力，黎言从来没有走错过路。
考试的时候很平静，情绪没有什么波动。黎言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她来说，这似乎是决定生死的一关。说不上自信到胜券在握，只是她觉得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高考前一天晚上，因为懒得去食堂吃晚饭，黎言在备考室悠哉悠哉地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看文综背诵资料。
差不多到时间了，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回教室了。时不时经过的跟黎晏比较好的同学都会“毒奶”一下黎言，“啧啧啧。学霸稳得一批啊。”
黎言也就笑笑，“滚。”她当然没有理会这些捧杀。她这么平静不慌张是因为她从来就踏踏实实地学习。
高三一整年，黎言几乎都在学校，就只有寒假回家了，而且只有春节回去了十天，还是因为学校职工放假了。有时候周日下午爸妈会来看她，给她带点家里煲的汤送点水果牛奶。其它的时间，黎言都在教室好好地学习。
心知重要，一直努力，未敢懈怠。
压力大到几乎夜夜失眠，总在责怪自己今天浪费荒芜了时间没有好好完成学习任务，次日起来又会头痛欲裂，因为害怕影响学习状态会猛灌两三杯咖啡。
焦虑促成了循环，循环了加重了焦虑。
到后来因为失眠严重到了每晚只能勉勉强强睡个一两个小时，黎言找了个假期自己去医院开了安眠药。药量也慢慢从一颗变成了两颗甚至更多，只为睡着不影响学习状态。
但是长期服用安眠药导致黎言经常头痛，甚至出现了幻觉，精神恍惚，记忆力也有所下降。她又不敢吃药了，怕影响记忆力。文科生要背的就很多，如果背的效率不高，那得浪费多少时间。
黎言就停药了，因为失眠无解了，慢慢地，黎言就习惯了睡睡三个小时的夜晚，习惯了早中晚一杯咖啡的学习状态。但是，失眠的头痛还是折磨得黎言要死要活。来自后脑勺的疼痛仿佛黑洞般吸走了黎言所有的精神力。
所以，她开始转移疼痛地。
她开始自残，每晚在左手上划几道口子。
左手。因为左手痛不影响写字。
那晚回到宿舍之后，黎言吃了一颗安眠药。唉，为了明天精神一点，还是冒险吃一颗吧。
语文她考得很好，作文“劳动精神”，她之前有看过类似的作文素材。走出考场的时候长叹一口气，最弱势的科目都这么顺手了，这次稳了。
可是flag立得越坚定，打脸来的越快。
下午最拿手的数学，从未失手的黎言破天荒地没做完。
考试结束铃响的时候，全身发热，脑子里猛得充血，脑门开始发汗，眼睛突然就看不清了。她定了定神，左手按了按颤抖的右手，趁着老师还没收她卷子，她又赶紧多写一点。可是还是没写完。
黎言已经进入自闭状态了。不过第二天的文综和英语黎言也是很认真地备考考试，尽管情绪还是受到点影响。
高考这两天，黎妈晏文紧张到做什么事都会失神，常常突然想起言言现在是什么情况，虽然以往她都是平常心对待言言的成绩，但这是她三十年的翻身仗啊。反倒一直十分看重黎言成绩的黎爸黎明元没什么过度反应，甚至没怎么想言言在高考，还在安排过几天回老家的事情。不过也正常，他只看结果，不担心过程。
考完试了，黎言把放在备考室的资料都收拾好了，拖着一大箱子准备去宿舍收拾。
广东六月份的天，热的人烦躁。经过操场，混杂着汗液气息与焦灼气味的喧嚣异常的篮球场，还有人在打着篮球吆喝着，庆祝着高考的结束和即将迎来的新生和放纵。但大多数同学，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地收拾东西，不要的书规规矩矩地放到蛇皮袋里，跟父母说话的时候藏着忐忑或放肆表现解放的快乐。
黎言属于规矩的那一派。她回到宿舍收拾完东西，但是她爸妈还没来。她借了舍友妈妈的手机，打了电话给妈妈，到底是不耐烦。
“妈妈，你们还没到吗”不是说你们怎们还没到。
“还要多久啊”不是说到底还要多久啊。
晏文也是很无奈地说：“唉。都是你爸啊。催他好久了他也不动身。这就来了。”
他们还没出发。黎言叹了一口气。宿舍里闷的汗味浓厚，舍友父母在井井有条地收拾东西，时不时问一下旁边在玩手机的女儿这个东西要不要。
她去走廊，准备透透气。
走廊上也很吵。有家长宿舍门外等着或者先把一部分行李搬下去，有同学忙着拍照。
黎言看了看手表，六点多了，等得烦躁。又觉得手表箍的手很热，把表带调得松了一点。但是手表就顺着手臂往上滑了一点。刻意遮住的疤痕显露出来，黎言又赶忙把手表调紧。
更加烦躁，她抬头，松了松紧张的脖颈肌肉。
她在苦恼，高考之后，她该怎么在这个家生存下去。她一直都觉得压抑，但找不出压抑的原因。
以前，仗着高考为筹码，黎言一直都有点小姐脾气，提出的要求爸妈都会考虑，当然，都不会太过分。
想了想，却仍是不知所措，因为她不知道会发生点什么。随机应变吧，只要小心一点就还好。
黎言先自己一点点地把东西搬下楼，在楼下等爸妈。过了一会，黎爸和黎妈来了。黎言主动扛了大部分东西。
上车之后，黎爸透过后视镜瞟了黎言一眼，笑了一下，“言言，这两天考试很累吧。等会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好放松一点。”全然不管已经累到瘫倒在后座上的黎言的想法。黎妈看了看轻松的黎爸，又看了看后面身体仍还是崩紧的言言，“言言，去吃吧。就当好好庆祝一下高考结束。”黎言开了窗，风猛地打到脸上，头发向后倒去像生扯般，余光看到妈妈还在看着她，她轻轻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黎爸喝了一小杯白酒后，长长地”噶“了一声。“言言，有没有把握上人大啊？”黎言专心挑菜，没应他。黎爸习以为常地继续说：“我们家就指望你了啊。你两个哥哥已经这样了。你啊，上人大，毕业之后考公务员，走从政这条路。让我们家也威威风风的。”这些黎言听了很多次，听到麻木但却也默认了她的人生之路。
吃完饭一进家门，黎言就看到玄关处的鞋柜上摆的一大束向日葵。她疑惑地回头看向正在换鞋的妈妈。妈妈感知到眼神抬起头看向她，“哦，你问那束花啊。你哥哥今天下午叫人送来的。他说人不到祝福得到。他啊。”黎妈宠溺地笑了笑，又换了语气“不过他也是的，浪费这个钱买花，不如买点实际的。”
黎言抱起花就回房间了。她很喜欢，走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笑，这几天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习惯般盘坐在房间的地毯上，就给黎晏打了电话。
“哥。”
“到家了啊。看到花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好喜欢好喜欢。向日葵真的好好看啊。”
听这兴奋不得了的语气，黎晏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神情慵懒却又宠溺，伸了伸腰，一整天都在医院各个科室里转，累到全身都酸痛酸痛的。听到言言好像只注意到了向日葵，刚想出声提醒言言那束花里还有几支天堂鸟，但是手机里言言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黎晏无奈地按了按眉头，耐心地听着言言讲，备考最后十天学校切断通讯不让学生和外界联系；搬去的备考室在高三校区隔壁的初中校区；高考碰上端午节，老师又抓着高“粽”意头逼着他们吃了好几个粽子。黎晏戴上耳机，闭上眼睛，整个人放松地瘫在椅子上。值班室只有他一个人，很安静。，只有耳边传来的轻快的说话声。
言言啊，真的就一小姑娘，长不大，每天都叽叽喳喳的不知疲惫。
突然林医生开门走了进来，声响很大。黎晏赶忙站起来。
“走吧，跟我去转转病房。”林医生拿了病历单翻了翻确认之后就出了值班室。
“嗯嗯，好。”黎晏连忙应声道，转而打断黎言说：“言言，我这边有事。先挂了。你今晚好好放纵一下。”伴随轻笑出声。
“嗯嗯。那我挂了。”
黎晏拿起笔记本追上林医生跟在身后。
黎言挂了电话后，长叹一口气。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她也一下子就变脸了，脸垮了下来，心空落落的。黎言放下手机就去洗澡躺在床上了。
玩着玩着手机，黎言始终难以真正放纵。她犹豫了一下，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黎言解了锁屏就直接上网查2019年高考全国一卷文科答案，直接凭着记忆一科一科地对着，毫无杂念毫无想法。四科，琐碎的记忆拼起来大概可以估出自己的失分，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确实是考的非常烂了。
但是黎言心里竟没有一丝难过，相比于高三模拟考考差了都能跟哥哥打电话哭个半个小时，预估自己高考考差后竟半滴眼泪挤不出来。
在意是肯定在意的。。
不过对了答案发现自己丢了很多分仍然自信仍然抱有希望。自信是以往经历炼出来的。也许这才是她哭不出来的原因。
哪怕是高考完，黎言仍然是成夜成夜的失眠。但是因为不担心第二天的状态，她已经随意几点睡了。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状态。右腿膝盖一直抽搐着，像是有一根筋反复绷紧又放松。
睡不着，黎言开始乱想，记忆中那些莫名记的很深刻的瞬间，高三失眠的凌晨。
想着想着，黎言又陷入了无言以表的难过和痛楚中。
但是黎言突然就抽离了这种状态。
我好好读了十几年书，逼自己放弃了那么多爱好，就是为了高考。现在高考完了，还让自己这么压抑干嘛。
她爬起床找到高三的日记，慢慢地翻阅起来。
她看了很久，只挑开心的充满憧憬的看。黎言发现高三的自己对高考完的时光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不止是高三的自己啊，十几年来都是一直自己渴望的美好时光啊。可以无忧无虑地几点睡几点起，可以不理会自己不喜欢的科目，不用强迫自己去面对不喜欢的人，可以谈一个甜甜的恋爱，可以有时间有精力去细细琢磨所谓的梦想，可以好好弥补自己的罪恶感。
谈恋爱。黎言超级想拥有甜甜的爱情。爸爸妈妈不让早恋，但是最主要的还是没有男生跟她表白。把学习摆在首位后，生活的重心偏向其后，她不打游戏，不怎么追星，虽然黎言在同学们眼中是一个外向开朗有趣的人，但确实都把男同学活成了兄弟。并且，一直都在重点班，大家都中规中矩的。
黎言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舒服闲适地躺着。她索性开始幻想出了一个男生，自己给自己编织出甜甜的爱情故事。
毕竟是想象出来的，他就应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这个男生应该跟她不一样，甚至于相反。黎言就像是流水线上产出的合格品，一个受着观众叫喊声牵引的只会爬的蜗牛。而这个男生，不一样。他应该恣意潇洒，有自己的思想，他应该笑起来很好看，是眼睛里有光芒的笑，他应该是很温柔的，是那种被世界宠爱的也善待世界的。
脑子里已经生成了一个笑着的男孩子的画面，想到这里，黎言吭哧吭哧地笑出了声，害羞地拿着被子捂住脸。
黎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那个男孩子出现了。他和她都置身在一片林海里。他牵着黎言的手，拉着她躺在一棵树下，他看着黎言，无言，就只笑着。黎言也没说话，也仅看着他。
梦里好像还有其他画面，但黎言起来之后就不记得了。她就记得那片森林，记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柔的样子。黎言入戏般还给他取了个名字“木林”。真好听。
直到成绩出来的这段时光里，黎言疯狂透支着自己，不停地看小说看电影综艺刷小视频玩拼图，晚上失眠也不理会反倒很享受熬夜，晚上就躺在床上幻想着木林和她的事情。黎言清楚地知道这些毫无意义，甚至连快乐都给不了她。但她却很喜欢也很享受这么堕落的生活，全然不管学习、前途、人际关系。
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筑造一个小世界，一个人醉生梦死地活着。甚至她还产生了让自己猝死的想法。砰的一下子就从这个现实的世界离开。想想，都觉得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规划好幸福。
黎晏给黎言发了一个清单，推荐黎言无聊的时候可以去看看这里面的电影。
黎言首先去看了《阿甘正传》。她知道里面有一句话很出圈，她在写作文偶尔也会引用。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尝到哪种滋味。”
她看到这个片段的时候，不由主地走了神。黎言看了看摆在身旁正在拼的拼图。她也听过人生像拼图，由零碎走向完整。
可是，一比较，黎言甚至不思考就觉得人生应该像巧克力。
因为拼图会腻，每一块都必定有契合的那几部门，并且在看到完整的图像后一切都随之变得索然无味，真真切切地体现了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的本质。巧克力不会，是苦是甜没有定数，而且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必须咽下去，因为包装是你打开的。
尽管黎言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副拼图，全貌已定，不管先拼哪块结果都是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