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布满黑云的天空正快速向云梦山庄席卷而来,黑云压得很低,让人无端觉出压抑。顷刻间,黑云已至,随着天空传来几声巨响,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打落了一院脆弱的花叶,狂风呼呼刮着,吹落了许多年久失修的青瓦,青瓦摔在院里噼啪作响,瓦砾溅得到处都是,整个山庄颇有些狼藉。
一扇窗前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人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身前,正专注地望着檐下滴落的雨,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另外一人则恭敬站立在侧静静等着。
轮椅上之人面色青白,神色憔悴,看上去似年过半百,花白的头发只在脑后用白玉簪半绾了几缕,其余都随意披散身后,他穿了件玄色暗纹的宽袖布衣,袍子在瘦弱的身体映衬下显得空荡荡的,极不合身,可就算如此,仍能看出他眉眼中的俊美和清逸的风姿。站立之人身量高大,右眼的眉尾处有一道刀疤,年纪应与轮椅上之人相差无几,此时春寒料峭,他却只穿了一件藏蓝色单衣,似乎并不怎么怕冷,两相对比就很容易知道站立之人的精气神比之轮椅上之人要好上太多太多。
许是吹了凉风,轮椅上之人抬手捂嘴清咳了一声,站立之人转身回内室取了一件外袍,轻轻搭在轮椅上之人的肩上,低声提醒到:“天冷,您莫受了凉。”
轮椅上之人缓缓抬手拢了拢外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难为你还愿意在这儿陪着我这个将死之人。”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像是耳语。
轮椅上之人话音刚落,天空中适时响起一道惊雷,像是阻止轮椅上之人继续说下去,又像是暗示着别的什么。站立之人听罢倏地单膝半跪,头也往深里低了低,眉间皱成一团,却并未出声说什么。
轮椅上之人听见膝盖叩击地面的声响,转头就看见站立之人已经跪在地上,费力地侧了侧身子,抬了抬手算作示意,轻声说道:“你且先起来,我现在这样也不便扶你。”
见地上之人站起,轮椅上之人又继续开口说道:”你不必害怕,世间千千万人终有一死,只不过现在轮到我了。”
说罢,轮椅上之人自顾操作轮椅前进几步,站立之人反应过来,三两步上前握上轮椅手推,问道:“您要去哪里?”
“庭院的檐下吧,我想再仔细听听雨声。”
“听说她在世时最爱听雨滴落的声音了。”
前一句算是回答,后一句却是呢喃。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不似刚才,真像是天漏了个大洞一般。站立之人推着轮椅到了庭院中,选了一处有遮挡的廊桥,俯身理了理轮椅上之人脚上盖的薄毯,便又恭敬的站立于轮椅上之人身侧。
轮椅上之人抬头望了望天,探出身子缓缓伸出右手去接雨水,雨水打在手心上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水花,其余的顺着指尖的缝隙又落到了青石板上。不消一会儿,轮椅上之人收回了手,轻轻掸了掸手上多余的雨水,重新叠放至身前,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满是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夜色也已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山庄的走道和廊上也陆续亮起了灯,昏黄的光线下,轮椅上之人面色愈加显出病态,全无半点血色,他望向渐黑的天边,轻声说道:“黑夜将至,不知管先今日能否赶回?”
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寻求答案。
“管先是最出色的的黑卫,定能赶回!”
“我们先过去吧,他若能赶回来,知道该去哪里寻我。”
说完话,四周陷入诡秘的安静。
站立之人缓缓推着轮椅穿过廊桥和庭院,又继续往后院的方向走了有半刻钟,后院尽头,是一片空地。站立之人推着轮椅上之人一路都走得随意,只到了这空地,步伐明显慎重许多,看似杂乱,实则有规律可循,待行至空地中央,四周忽然升起浓雾,待浓雾散去,空地中央的两人已消失在原地。
……
两人再次出现,面对的是一座地宫,地宫的甬道和四周的墙上点着无数长燃灯,将地宫照得亮如白昼。地宫的尽头供奉着大大小小数百个灵位,中央停了两个水晶棺,其中一个水晶棺里躺着一个年轻女子,另一个水晶棺尚且空着,站立之人缓缓将轮椅推近至年轻女子的水晶棺旁,又将年轻女子的棺盖打开,而后远远退回到甬道上。
水晶棺里的年轻女子看相貌估摸二十岁出头,她的面颊仍有血色,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眉眼中倒是与轮椅上之人颇有些相似,只是双目紧闭,鼻息已无,且又躺在水晶棺里,若非如此,真会以为只是睡着了。她穿了一套藕粉色宽袖锦缎衣裙,袖口和襟口都用同色系丝线绣了花草暗纹,双手交叠于身前,手中握了一块方形血玉玉佩。
轮椅上之人半伏在水晶棺上,看着水晶棺中的年轻女子,嘴唇微微翕动,却未发出一言,只是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悔意,望向年轻女子的眼睛也泛起了水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抬手挽袖轻轻拭了拭眼角,继又伸出手抚了抚水晶棺中年轻女子的脸庞,手里用了些力气控制力度保持轻柔,因而轮椅上之人的整个颈部和脸上都有些涨红了。
他视她为珍宝,可她却不知道了。
“元姬,别怕,哥哥马上来陪你了!”
甬道传来轻微响动,轮椅上之人侧头望过去,一道黑影掠过,眨眼间,黑卫已单膝半跪在轮椅上之人身侧。黑卫穿着玄色兜帽罩衫,脸上戴了面具,看不清容貌、也猜不出年纪,他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了什么,双手呈托举状,呈至轮椅上之人眼前,开口道:“幸不辱命!血玉阴佩已寻获。”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轮椅上之人伸出取玉佩的右手顿在空中,转而出声问道:“管先,你受伤了?”
黑卫略一沉默,抬起头,望着轮椅上之人,将双手往前送了送,答道:“不碍事。”
轮椅上之人取过玉佩,向黑卫点了点头,交代道:“你与管玄先退下,待我身故,将我尸身置于旁边的水晶棺中,出了地宫再一把火烧了云梦山庄,你们便离去吧。”
“是。”话毕,黑卫退下,与甬道中站立之人化作两道黑影,齐齐消失在地宫中。
待人走后,轮椅上之人将血玉玉佩置于眼前细细端详,这是一块和水晶棺内年轻少女手中几无二致的方形血玉玉佩,只是水晶棺中年轻女子手中的是自己的血玉阳佩,寻回的这块为年轻女子早前“遗失”的阴佩。轮椅上之人望望手中的玉佩,复又望望水晶棺中的年轻女子,轻声呢喃道:“阳佩阴佩齐聚,你我兄妹二人却阴阳相隔了,元姬,是我不好,没有早点认出你来,没能好好爱护你。”
轮椅上之人情绪起伏太大,抬手捂嘴狠狠咳了起来,张开手,手里的巾帕上一滩污血。他似并不意外,只是重新又举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待缓了口气,轮椅上之人微微倾身将手上的血玉阴佩一并放入水晶棺中年轻女子的手里,而后又伏在水晶棺上,他的眼睛时闭时睁,变换缓慢,整个人看上去已无多少生气,只是嘴还在微微张合,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元姬,你的死……后悔…………这一生……真希望……只是昙花一梦!”
轮椅上之人说着又吐出一大口血,随后倒在了水晶棺上。
血雾自空中缓缓落下,有几滴落在了血玉玉佩上,两块血玉玉佩便像受到牵引一般,慢慢相扣合,合二为一。扣合后的血玉玉佩微微颤动,血玉里的血丝忽明忽暗,水晶棺中年轻女子的指尖生出一股细细的血线,连接到血玉之上。
无人注意到的地宫水晶棺内年轻女子的眼角滑落一滴血泪。
突然,血玉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