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这样说!”同桌的另一个老丈人却叹了口气,语气近乎呵斥的说道,说完他顿了好一会才语气低沉的说道:“那孩子也不容易啊!”
秉孜见状便觉得这其中必定还有些许故事,便客客气气道:“老丈人,愿闻其详。”
老丈人抬头看了秉孜一眼,点了点头,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这后山虽被称之为后山,但却是周围四个镇子的后山。
四个镇子分别位于后山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我们这些村子也不是什么大户,都是些小老百姓,交通不便利,再加上我们这地方虽然偏僻,但这后山却是出奇的大。
即便是同一座山山脚的四个方位,但四个村子却隔得极远,平日里四个镇子的人都是不往来的,只有村里的送货郎偶尔用马车载着货来来往往,也算是有些货物往来。
我们四个镇子都是些纯朴的老百姓,不过是种种庄稼讨生活罢了,也没有什么好折腾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念想,不过是每日勤勤耿耿的耕地而已。
但这庄稼的收成,看的还是这地啊!这地若是性子好,这庄稼哪怕不多,至少不少,这每家每户也都能过活,若是多了,还能过得不错。但有些低啊,那是那个叫难伺候的。脾性不好的,庄稼便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存活,南边的桃源镇便倒了大霉,摊上了这么一块地。
我们若说是对地勤勤耿耿,那他们简直说得上是拼尽全力了,但这地就像不下蛋的公鸡一样,半点不由分说的。
不过,日子辛苦是辛苦,但却正是这辛苦将村里的人团结了起来,每个人都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而且桃源镇的老师更是出了名的博学多识,听说是去过城里读过书的文化人,不忘本,读完书之后又回来帮助村里的人,桃源镇要有个什么纠纷不平,总是这个老师出来说个理。
我们这些个小镇,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各个要么看着长大,要么一起长大,便是有个些许不平的,这个老师出来说的话公道,在理,大家心里也都服气。都是世世代代的邻居,没什么事情好计较的。
所以每家每户都用心去耕种田地,地虽不好,但或许是看在桃源镇每个人辛勤的努力,总还是种得出庄稼,大家吃少点日子也过得去。
若是村子里的庄稼都只是给村子里用,自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偏偏,我们这四个村子供养的可不只是自家人,还要供那后山上的一堆煞神啊!
谁也不知道山上这些个土匪是从哪里来的,但谁真的关心他们从哪里来呢?他们逼迫我们的时候,也并不关心我们是死是活。
这世道,乱!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种偏僻地方的种田人自然不清楚,但我知道,从某一天,某一个时间点,你们这些仙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件事情在某一个地方像余波一样四处扩散。
我原本以为,怎么也来不到我们这偏僻的小村庄,不成想,该逃的...谁也逃不掉。
这群山匪就像从石头堆里蹦出来的一样,突然有一天从后山上下来到我们村子里收“保护费”时,我们才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毕竟后山上虽然物资丰富,要木材有木材,要野果有野果,要野兽有野兽,简直是吃喝不愁了。
但这后山如此之大,其上的野兽几乎是难以计数,而且由于后山野兽争斗不休,故而每一只都分外凶狠。
所以后山上再好,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即便是我们这些个村子里的猎户,他们最多也不过是游离在后山的边缘,根本不敢到后山中央的最顶上,更何况是住在里面了!
但这七十多个土匪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或许也仗着自己人多,丝毫不畏惧。
在后山最顶上建了个山寨美滋滋的住着,每个月在四个村子里收割的粮食和在后山的物资便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了。
他们是衣食无忧了,苦了我们这些个老百了。
这七十多口人啊!每个人吃得又多,我们四个镇子来分担一个月的口粮,每个月的保护费便极其之多。每家每户东拼西凑才凑出个整数。”
“谁敢反抗啊!”老丈人气愤的拿起酒壶将酒杯满上,些许酒水慢慢的溢出滴落在木质的桌子上,将本就棕色的桌子湿润得越发深邃起来。
脸上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参差不齐的老牙咬得咔咔作响,好一会,老丈人才拿起酒杯对着嘴巴一倒,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眉头紧皱着,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
“但我们能怎么办呢,日子总得过下去,上供的“保护粮”也就这样一天天交下去。但偏偏四年前闹灾荒,这一闹便是一整年。
我们临近的三个村子也就算了,平日里村中都有些储备粮,我们这些农户哪个不知道,庄稼长不长,全看老天成不成!但桃源镇都是每月每月挤着米上供的啊!
灾荒时期,各个村子交的粮食都少,山匪便逼得越发紧,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桃源镇里可饿死了好几条人命啊!村子里一个个都悲痛欲绝的!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而这时,山匪也没了耐性,那个教师便出来与山匪理论。
哎!这老师也真是的,这跟山匪理论能理论出个什么劲啊!那山匪没吃饱饭心里本就憋着气,那老师又文绉绉的说些他们听不懂的。山匪听着烦,一气之下便拿刀把他砍了。
这老师在镇里可是很有威望的,平日里村子上哪家哪户不是天天往他家里送吃的,都知道地不好,哪个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在这小地方耽搁着?全部都指望着这一个老师把他们教出点本事,去县城去闯闯才好。
你说一个从县城里读过书的人回来这破落不堪的桃源镇,图什么?每个人都好奇。
当年这事可是大事,谁也不知道这老师本身究竟多大,但当年回来的时候,人家可不是自个回来的,是县城大人专门派人给送回来的。
那排场,一下子便传遍了我们四个镇,你知道的,这对我们这消息闭塞的地方来说可不容易。
听说,听说县城大人极其惜才,出了极高的酬劳只为了将他留在县城教书,你说我们这大半辈子图的不就是这么一个事吗?
但那老师倔得很,我告诉你,那些平日里客客气气,待人礼礼貌貌的人,其实不是读书后的娘气,那是读书读出来的韧性!
过刚易折!
但这韧性,韧性就不一样了。看似谦卑,骨子里比谁都硬气。一把筷子掰得断,你见过有人能硬生生扯断一条麻绳的吗?
这种人要是真决定要做一件事情,别说十头牛,就是一条命也不能把他扯回来!哎…”老丈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看了眼秉孜,见他依旧眼神真诚而认真的听着,颇有些倚老卖老的点了点头:“图什么?在一开始谁也没弄明白。
第一天,桃源村的村长,七十八岁高龄,桃源村最年迈,资历最老的老人,拿着拐杖,被两个儿子搀扶着亲自来到他的门前,执意要把村长的职位传给他。两个人拉扯了一大半,那老师硬是不肯。
一个星期后,那老师开设书塾,每个来上学的学生只要上缴一些大米作为读书的费用,其他的费用一概不收,那么一丁点大米,哪够人吃饭啊?
桃源村的人,哪怕我们这些人,那个不以为,这是那老师要求私底下偷偷塞些什么。
但每一次进了他家门的东西下一秒便出了他家的门,转送给家里没有壮丁的老人家或者家中负担大但壮丁少的人家,不知有多少户人都是靠着他的接济才活过来的。
一开始是他自己送,后来,是他的妻子送,再后来,是他的儿子送。
听说,即便是当时灾荒也不例外,他把自己家里的粮食都掏出来接济村民,一家人都饿得皮包骨了!”说道这,老丈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秉孜说道:“你也不要以为这些是我胡编乱造的,这些都是桃源镇的猎户自个说的,千真万确是假不了的!”
秉孜见状一脸正色,眼神真诚而认真的柔声应道:“我并没有这样想,您继续说下去把。”
“我们这个镇子上的猎户有的时候在后山上遇到,总时不时的停下来唠上两句。
听我们村里的猎户说,那一次桃源镇的猎户说到这个事的时候,那么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竟然哽咽的哭了起来,可真真是吓了他一大跳。
要知道,平日里这桃源镇最苦,因而这桃源镇的猎户也就最凶,这要是多猎上一只,可能就是一户人家的性命啊!
就是这样一个刀进刀出全身沾血的男人,那个时候说着这事却禁不住的哭出声来。
“那老师的孩子,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一样,但还是每天不断的上后山摘野果给每家每户送去,这从家里送出来的粮食都由他送到每家每户去,但却没有半点的怨恨和不满。”桃源村的猎户不断的说着。
“当时村子里人心惶惶的,反而是这么一个孩子在不断宽慰大家。在猎户将猎来的野兽送到他们家时,也是这么一个小孩子,他对着猎户说道:“猎户大叔,这肉你应该自己留着。我知道你看着村里的人都没东西吃,自己心里难受,不吃东西想把肉都让出来。但你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可以去捕猎。村子里现在半粒庄稼都种不出来,整个村子都靠你一个人接济,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就更没有希望了!””
桃源镇的猎户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明明整张脸都凸进去了,该饿得发昏才对。
但就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像眼睛里装着万千星辰一样明亮,陈澈得就像凤凰甘愿一饮的醴泉一样,清甜中没有半分的杂质。
“你说这是一个小孩子能掰扯出来的道理吗?那孩子…是个圣人啊!”猎户说完这句,双手重重的搓过两双眼睛,将两只眼睛搓得通红,仿佛想要告诉对方,这通红的眼睛是用力过猛导致的,不是因为哭泣。
当时这刀一砍,把村民的血性都引了起来,一个个拿起农具就跟山匪拼了!
老丈人左手用力的握住酒杯,嘴唇哆哆嗦嗦,声音颤颤巍巍的说道:“这,这,这一群饿得要死的人这么可能干得过那群凶神恶煞的畜牲啊!
但人饿到那份上,脾气一起来,每个人都跟疯子一样,他们拿起种地的锄头,割草的钝镰刀,砍柴的斧头,甚至有人可能正煮着饭,拿着勺子就往前面冲!
这山匪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不反可能还好,但这一反抗,土匪们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我,拿起武器就是砍,等山匪们停下手的时候,村里男女老少全死光了,一个不剩啊!
这还是我们镇上一个猎户那天上山打猎时在山上看到的,这镇虽然有四个镇,但这后山只有这一个后山,平日里四个镇的猎户都在后山打猎,时不时遇到隔壁镇的猎户还要掏出土烟来唠上几句。
那天,我们村子里的那个猎户便是一直追着一匹落单的野狼一直追到了这桃源镇,原本想着去桃源镇跟那里的猎户唠唠嗑,然后再把这野狼分他一半。
桃源镇光景不好,几个镇都知道,大家平日里可以帮上的都尽量帮衬着,这地不好伺候好啊!那成想!”
“唉!我的天哪!撞上这么个事!”老丈人将手里的酒杯对着桌子狠狠一砸,语气更快的说道:“我们那猎户看这情形不对,被吓得急忙藏进山上的野草丛里,软在原地好几个时辰不敢动弹,等他稍稍回过神来时,哪里还有那些个土匪的影子!
那些个土匪真是造孽啊!一不做二不休,放火将整个村子都烧掉了。
我们那猎户说:“那天火光滔天,狂风呼啸,将后山的树木吹得飘摇不定,连带着那火光都变得张牙舞爪起来,村子里男女老少,上至六七十的老人,下到三四岁的小孩,尸横遍野...
浓重的血腥味参杂在滚滚的浓烟之中,将天空都染上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远远望去,村口仿佛成了一个恶魔的大嘴一般,吞噬着所有送进去的生命。”
他原本因为那副景象整个人都吓呆了,软在原地整个人都没力气动弹,鲜血混杂在滚滚的浓烟里卷进后山的森林,他软在原地上闻着那股味道,木材着火的烟味,粥米煮糊的烧焦味,水果快速风干的糜烂味,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