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觉得是因为水滋养每一处土地,滋养着人心。
有的人觉得是因为水最具有韧性,“抽刀断水水更流”,女子中特别是母亲,最具有韧性。
有的人觉得是因为水的柔情,有的人觉得是因为水的不可或缺...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我觉得,之所以说母亲是水,是因为她们的做法细水,所以长流。
母亲是世界上最有远见的人。
有的人或许会说,母亲这样对待孩子是因为母爱,并不是因为目光深远。但事实是,坚持不懈的做着一件事情并且不希望这件事情能够有一天能回报自己的人,往往才是最能得到回报的人。
为了金钱,为了他人的关注,为了权力,为了那些外物去迎合别人的人,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这是以出卖自己作为代价的,当他们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时,他们也变成了别人所希望看到的样子,无论是什么样子,至少,不是自己原原本本的样子。
得到了想要的,失去了自己,这真的值得吗?我不知道。
那些从不去迎合别人,只做着自己本来就想要做的事情的人。这种人是很蠢的,走着最困难的方向,绕着最远的路。但当他最终到达那个位置的时候,他的光芒将无法隐藏。
我爱母亲,我也爱父亲。父亲想要救的是人的生活,而母亲想要救的是人本身。两个人没有谁高谁低,没有谁对谁错。如果没有生活,一个人没办法拥有自己。如果没有自己,生活也没有半点能够咀嚼的味道。
父亲和母亲并不是大爱小爱之分,只有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组成了爱。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爱最真实的样子。
...
父亲教会他书本的知识,但母亲,母亲更重要,她教会佰剑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如今,父亲已然死去,而母亲压在父亲的身上,看不清表情。
佰剑双手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流着鲜血的双手传来的一阵阵疼痛,而是他内心的恐惧让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将母亲翻过身来。但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佰剑知道,那必然还是那般慈祥的面目,在每一次晚上他看书看到忘记点灯的时候默默挑起竹芯点上灯火,再在桌子边放上一碗淡淡的野菜粥。
“啊…啊…啊!”即便已经见过一次,但再见时,佰剑的內心仍然像滴血一般,这是他最重要的亲人,这世上待他最温柔的亲人啊!
那股撕心裂肺的感觉每每在梦里将他痛醒又想着要睡去,因为唯有睡去,唯有睡去,才能在睡梦中见到他们的身影。
佰剑狠狠的咬着牙,强烈的力道将坚韧的牙齿咬的“硁硁”直响,过分强烈的力道使得头部一阵青筋暴起,从太阳穴一直向上蔓延。佰剑的双手依旧颤颤巍巍的,但大脑不断的充血给予了他一丝力气,猛地一把将母亲翻过来,这时才看到到父亲本来日日洁净得一尘不染的衣服中央有一道明显的脚印,鞋子上的污泥还残存在脚印上。父亲的腹部更是被生生切开,母亲扑着的地方刚好挡住了父亲的伤口,好像是想要自己的血肉来填补父亲受伤的缺口,又好像只是怕回来的孩子看到这般可怕的画面。
佰剑的脊椎好像被四周的火焰焦灼得失去感知一般,即便佰剑在脑海中大声的咆哮着:“不要看!不要看!”它依旧完全不听指挥的注视着父亲身上的伤口,不肯听从主人的意愿挪开视线。那汩汩流出的鲜血,那裂开的血肉,那还在隐隐还在挪动的大肠小肠。佰剑的视线就卡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父亲的体内的鲜血一点一滴的流出,明明周围是热烈的火焰,但他却仿佛如坠冰窑一般,浑身冰冷。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佰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在那么一刹那,他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缓慢的抬头,僵硬的脖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佰剑却好像听到了骨骼相互摩擦的声音,“呲呲呲”“沙沙沙”,难听极了。佰剑茫然的望着四周在火焰中熊熊燃烧的房屋,火焰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蛊惑世人的恶魔。
在那么一瞬间,佰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许这只是万千个梦魇中最可怕的一个?
佰剑茫然的望着四周但却迟迟不肯低头,仿佛下意识的,他心里明白,最可怕的事情永远还在等待着上演。
即便是过去某一个时刻觉得最可怕的事情也永远比不上未来。
只要人还活着,可怕的事情永远会源源不断的发生,有些可以被接受,有些难以被接受,但无论你接受与否,它都一定会发生。当发生的那一刻,那一个所谓的“当下”,足以让所有的过去都不值一提。
过去与当下,过去因为不再变化而不能再造成伤害。在岁月的洗涤下,在大脑的操控下,在不断的回忆后,留下的记忆只会越来越美好。因为那是过去,隔着一层时间作为轻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朦胧使人想象,朦胧使人捉摸不透,也正是朦胧,使得过去分外的美好。
而当下,当下的疼痛是切身的,当下的事情是琐碎的,当下的麻木是真实的,当下的悔恨是无法遗忘的。当下,当下…当下发生的一切是无法为外人道的,因为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痛苦是直直的扑在我们的身上的,毫无阻碍,没有缓冲。
佰剑瞳孔毫无焦距的在四周扫动着,火焰中,地面上,被大火吞噬的房屋中,一具又一具被高温而扭曲的身体。佰剑从没比现在这一刻更加痛恨自己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隔壁的葛大妈身上总爱穿着的大红碎花衣裳,如今只剩下一丝碎片贴在干瘪的尸体上;麦大叔的孙女麦小童总是在醒来后沿着桃源镇到处乱跑,但麦大叔从来都不担心,因为她总会边跑边摇着拨浪鼓,摇得村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此时,她手里还抓着她最爱的拨浪鼓;村里的屠夫王大爷手里还抓着他那一把每天都磨得发亮的大刀,一起每天玩闹的小妹妹陈陈脚上还穿着她阿娘新做的布鞋…
佰剑将身体缩成一团,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低垂着的头颅打在父亲的身体上。佰剑想要忘记,但周围所有的一切却在不断的提醒着他过往的哀伤,痛苦,以及那脑海最深处那副画面引起的无法浇灭的滔天怒火!
佰剑终于鼓起勇气向着母亲望去,即使他的内心仍然在不断叫嚣着“不要看!不要看!”
佰剑的视线向着翻转过来的母亲的尸体望去,她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把匕首,脖子上一道已经干枯的划痕,鲜血顺着划痕将身上的被撕裂开来的衣服染得通红…
身边的房屋在不断的燃烧,火焰势如破竹的席卷整个村庄的每一寸天地,整个空间像是被这火焰也烧毁得碎裂了一样。但佰剑仍然跪在地上,突然,其身前地面上骤然出现了那两把黑色匕首。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化,在他前面,是灯火通明的的后山的山寨,他们拿着从村里掠夺来的粮食在山寨里大鱼大肉,他们喝着酒,他们划着拳,他们涨红着脸在篝火旁倒下入眠。
这时,佰剑身侧出现了一道身影,一个全身暗紫色长袍的女子,肌肤如雪,在月光的照耀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她并不是踏在地面上的,而是犹如仙子一般飘在半空:“如今你的这些个仇敌又出现咯,你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再把他们杀死,泄愤。我甚至还可以告诉你,踹你父亲一脚的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而妄图亵渎你母亲的则是站在他旁边的那个胖子,怎么样,武器都给你咯~”明明是极其轻佻的语气,声音却清冷而漠然,仿佛毫无感情一般,明明像是泉水滴落到竹竿上动听的声音,但却不蕴含任何一丝情绪,只带着一股蛊惑的含义,诡异十分。
但佰剑却没有搭理她,眼睛只是痴痴的望着前方,右手抬起向前伸去,好像要抓住什么一样,但却什么都抓不到…抓不住...他双眼毫无焦距,嘴上呢喃自语:“真好,这样一把火烧下去,便什么都回到土地上里了,这片大家用尽心血浇灌的土地里了。如今,大家真的用自己的生命来滋养这一片土地了,这下,明年的庄稼就该长得好了把?”
“或许…或许大家也都该回去了吧?”
那女子看着佰剑这幅模样,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弯腰拿起两把匕首放在佰剑举起的手上,“那些不过是你的痴想而已,死了的人不会再回来...”她脸上的笑容更胜,一如一开始的语气,活泼得好像在说着有趣的事情:“但活着的人却可以去赔罪呀!”
佰剑这才回过神来,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女子:“杀了他们?泄愤?那有什么用?这些都是假的。”佰剑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你们老说只要杀了自己的仇敌便可以放下,书里也总这样写着,穷尽一生去报仇,好像只有这样,心里才会舒坦。
但其实不会的,挖掉他们的心脏终究不是父亲他们失去的那一颗心。杀掉他们有什么用,难道我的父亲,母亲,村里的猎户大叔,我们隔壁房间那个一直屁颠屁颠跟着我到处乱跑的小屁孩,还有村里每个人都喜欢的大黄狗,他们就能回来吗?”
“那个时候我不懂,我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无论我看过多少的书,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而已...我当时,什么也不懂...我只是盲目的抓着眼前垂下来的稻草,疯狂的,癫狂的,抓住它不断的往上爬而已。”
“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报仇,我其实...只是害怕黑暗而已。”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的,大家终于可以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土地上,正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以后再也不会有山寨的土匪来叨扰,也不会有粮食的困扰,他们全都在一起了。我们活得那么艰辛,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如履薄冰,但即便是这样,大家总是相亲相爱的,那么哪怕到了那个地方,大家也还是相亲相爱的。这或许…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女子微微动容,“咔嚓咔嚓”的声响中,视野所及范围忽然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纹,是天空在破碎。
那女子飘到佰剑眼前,突然莞尔一笑,手佛着佰剑的下巴将他低垂的头抬起来,她认真的看着佰剑的眼睛,这时,佰剑才注意到,她的瞳孔内的景象竟然也在不断破碎。她看着佰剑的眼睛好一会:“好清澈的眼神,好纯净的心灵,我竟看不出一丝瑕疵。”她眼珠子一转:“但是,你知道吗?越是干净的人,黑暗越是想要缠绕在他身上。”说完她便身子往后一飘,整个人消失在黑暗里。
破碎的画面里,佰剑呆呆的望着远方,看着眼前的一切碎裂开来...
...
菊殿大厅。
“这么多年的天关,我见过斩破心魔的,见过放下心魔的,但却从未见过一个人真实到连这虚拟出来的心魔都可以硬生生照破。他有心魔,但心魔在他的面前却...自惭形秽...”菊殿殿主聂海之不禁感慨道。
“我倒觉得他有一颗至真至纯的善心,懂得悔悟。”兰殿殿主圣尧心不禁开口说道,脸上依旧是那柔和的微笑。
“我却觉得他不是看破了心魔,而是用另一层心魔覆盖了这一层心魔。”阁主坐于高位上,突然开口道。他这一开口,三殿殿主纷纷望向他。
梅殿殿主梅如芳第一次没有微笑,而是一脸正色的应道:“你是说,这心魔静所照不过表层?怎么可能,连心魔镜都照不出他完整的心魔?”
阁主淡然回答:“这心魔镜的作用,一是为了检验入门的弟子心性是否纯净,避免让一些邪魔外道的散修占了便宜,二也是想让入门的弟子重新经历一次心魔的过程,力图达到斩破心魔,坚定道心的目的。
但这心魔镜本身也不是什么逆天法宝,其内的器灵操控天地灵气侵入人的精神海洋之中,然后截取藏在海洋最深处的那一段记忆片段投射在普通人眼前,但也仅此而已了。作用也仅限于未踏入凝华期之前的普通人而已,待从炼魄期进入凝华期后便已经能感应到天地灵气便能感应到外界灵气的入侵,有些天赋异禀之辈更是在炼魄期第九层的时候便已经能够让这心魔镜失效。
最重要的是,人心莫测,即便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也是如此。”阁主看向佰剑,继续说道:“前一秒你们心里一定觉得此子犹如野兽一般,攻击凶猛,毫无仁慈。但下一秒,你们却觉得此子心性不凡,有一颗至真至纯的善心。可见人心的变化前一秒与下一秒便已经不同,心魔镜又如何完全照出一个人完整的內心?更何况若不是这件事情对着弟子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这心魔境或许根本不就无法感应到。他的心思过于澄澈,但也同时也过于封闭...
...倒真像极了野兽,谁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