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化尽,北地的气候依然凛凛。
庭院里满目凋残的景致,只有一树梅花开得正盛,淡雅沁人的香味幽幽飘散,床上的人儿在这样的香味里慢慢转醒,却又像掉进另外一个梦里。
碧色的窗幔,镂空的窗棂,熟悉的熏香味儿,以及桌上那只摇铃鼓。
仿佛是儿少时间,父亲接了自己来,每天一睁眼,父亲就已经坐在床沿,眼里满是慈爱的目光,含笑道:“衣衣,今天想玩些什么,爸爸陪你。”
那时候的阳光是暖人的,从窗棂细碎洒落进来,化成地上一个个小白圆点,那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衣橱里的衣服太多,不知道该穿哪一件。
转眼间,流年不见,床头的镜子里照出来的,是苍白无力的容颜,以及嘴角悲戚的笑容。
她下了床,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摇铃鼓,轻轻晃动,然而没有声音,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坏掉了。她记起那次父亲带自己上街去玩,熙熙攘攘的大街,人群涌动,其实父亲从来不到那种场合去的,可是因为她说喜欢热闹,想去看看,父亲悄悄带她出了门,牵了她的手,在街上慢慢闲逛,时而停在小摊旁为她挑选新鲜的小玩意,模样极其认真,就如他工作时看文件时的表情,但不同的是,脸上多了笑意。后来买了许多东西回来,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只摇铃鼓,拿到手中一晃,就叮咚作响,声音清脆好听。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女子回过头去,眼里闪过炙亮的光华,手里的鼓瞬间滑落,过了许久,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开口叫出声:“芳儿。”
晨芳身子一顿,继而不在意一笑,弯下身去捡起,走到窗边,窗外梅花盛放,晨芳闭上眼睛,含笑道:“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舞伊,我们都有好些年没有闻到这种雅致的香味了。”话音刚落就轻轻笑起来,“你记起来了,是吗?”不等回答就兀自掩口一笑,“我叫错了,应该叫你谷衣。”
那一袭浅淡的人影只是轻轻摇摇头,声音是温和的,“芳儿,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晨芳微微仰起头,摇了摇手中的鼓,“谷衣,到了现在,你还要自己骗自己吗?”
那个人脸上笑意依旧,声音坚定,“我是舞伊。”
如果不是这些年来对她了解已经很深,定然听不出那般坚定的语气里微微的恐惧。晨芳摇了摇头,“你认得这间屋子吗?”见那个人并不回答,晨芳轻柔但坚定道:“你认得,这里是清遥帅府的藏雪阁,你母亲曾经住过这里。”顿了一下,晨芳继续开口,“现在清遥外面是苏军的几十万大军,只有请你来,才可能让他们退兵。”
梅花的香味被风吹得四散,那香味也是冷的。谷衣慢慢笑了,嘴角扬起冷冽的弧度,“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把我当成姐姐一样也只是为了让我对你毫无防备,在我的茶里下安眠药,把我带到这里?”
晨芳轻轻靠着窗棂,低下头,“对不起。”她慢慢抬起头来,“你说得不对,当初我并不知道你是谷衣。”她突然摇摇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就如苏慕北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一样,我为了明悟,也可以做任何事。”
“安明悟?”
晨芳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认识这么久,谷衣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笑容,仿佛每一寸都是醉人的无限温柔。晨芳点头,“对,安明悟。”她转过头,推开窗户,伸手折了一支梅花,“你曾经问我有没有爱过的人,我告诉你没有,我一直以为确是这样的,后来知道他有危险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来一直是在乎他的,在乎到可以费尽所有的心思来出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了悲壮的味道,“上天让我这样巧遇上你,大概就是为了让我来解救他,这是宿命。”她一只手无意识撕扯花枝上的花瓣,“就像你和苏慕北那样相爱,却没办法在一起一样,这是宿命。”
这是宿命。
又是另外一个不得已的故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仿佛就可以概括了所有的悲欢离合,世间的一切,到头来,都可以归结为两个字:宿命。无奈而又悲哀。
她蓦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舞伊,我们也是这样太不小心了。我们不小心爱上彼此,不小心伤了对方,不小心迷了路,不小心忘记了回家的方向,不小心,回不到最初的地方。”
他说:“你看,我们是这般的粗心大意。但是现在,我很庆幸这种不小心,你不小心忘了从前的种种,才可以这般安宁地生活。”
地上的花瓣被风吹起来,翩翩如同彩蝶,那些尘封的往事如同蝴蝶飞来,那样急,那样多,扑得人站立不稳。谷衣轻轻开口,“不,不是宿命,是你。”她的声音慢慢急促,“如果不是你,我们全家就可以团聚,就可以开心幸福生活。”她突然歇斯底里把随手可抄的东西向她扔过去,“你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有大滴的眼泪慢慢滑落,泪光里有什么东西真真正正丧失掉了。
苏慕北,我终于记起了回家的方向,可是那个家,很多年前就已经被我们亲手毁掉了,回不去了。五年前回不去,五年后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