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林源停了一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苏慕北心里一凉,神情凄惶,胡乱拿起一本书来翻,忽然,有东西从书页里滑出,轻飘飘落到地上。干涸的花瓣,浅紫色,在灯光下隐隐有种诡异,是胭脂醉。
“我说的根,是夫人。”
苏慕北猝然站起:“林叔,我知道你不喜欢谷衣,当初你接受她,不过是为着她有苏家的骨血,如今虽然没有了,但是我也决不准任何人动她。”
林源淡淡道:“少爷,我林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会做出那种事。况且,我没有不喜欢夫人,相反,我很喜欢她,当初我表现出那样,只是觉得你们不合适。”
苏慕北松了一口气,坐回原处,才发觉额头一片冰凉。林源又说:“我说的除根”他把手放到心的位置,“从这里除掉。”
苏慕北惨淡一笑:“林叔,你不懂的,根本不可能。”
林源道:“是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为着情之一字,你看看你们两人,成了什么样儿了。你自己看看最近你都干了些什么,定北战场一结束,就应该着手对付奉军,可是你呢,杨华的急报全被搁置,手底下的一帮幕僚的劝告一个字听不进去,一门子的心思牵挂在儿女私情上。再看夫人,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剩下一副躯壳。”林源语重心长道:“少爷,放手吧。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夫人,天下间那样多的人,为什么就非她不可。”
已经很晚了,夜风微凉,风中有香味传来,清甜的,幽香的,他却仿佛觉得是茉莉的香味,想起那日在凉亭,炎炎夏日,亭子的四角放了冰块消暑,她手拈起一块桃酥递给他,桃酥里有茉莉花的清甜味,历历在目,如同昨日,其实,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深深吸一口气,这回才清楚,原来不是茉莉,是桂花,茉莉花早就开败了。
天下间那样多的人,为什么就非她不可。是呀,他也常常问自己,五年前她离开时,他曾经无比放浪过,有各种各样的女朋友,军务之余,身处许多女人之间,他不敢一个人独眠,每天在不同的女子身畔醒来,但是他从来记不住任何一个女友的容颜,他常常午夜醒来,看到身边的陌生女子,在黑暗里涩涩微笑。只有在黑暗里,才可以放纵自己的情绪。
不错,天下间那么多的人,偏偏都不是她。
他静静开口:“林叔,其它的任何事,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我做不到。”
林源面色不动,眼睛却慢慢浮起某种悲哀的神色,他蹲下去,捡起那朵干涸的花,说:“今日,不管做得到做不到,都由不得你了。”
苏慕北苍然一笑,语气斩钉切铁:“林叔,我敬你是长辈,待你如父,但是就是我父亲,也决不能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林源淡淡一笑,指尖的花朵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幽幽闪出光来,他突然问道:“你可知这朵花是夹在书页里的?”
苏慕北全副心身准备反驳林源的话,不曾想他问出这么不相干的一句,过了一会儿才说:“是谷衣。”
林源轻轻摇头,眼睛看着指间的干花,慢慢说道:“这朵花,是谷衣的母亲,谷雪夹在书页里的。”
苏慕北惊得直直看过去,林源脸上有种模糊的笑意,他心里无端惶急起来,像是那日,谷衣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倔强地,一字字说:“你不是一直要我解释吗?今天,我告诉你。”他没有办法阻止她。
苏慕北忽然道:“林叔,今天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在谈吧。”也不等林源应一声,逃一样离开。他走到门口,听道林源轻轻说道:“少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辛燕青为什么派人刺杀你父母吗?”
苏慕北身子定住,不由自主后退,他隐约觉得,不应该问,但是嘴巴自动张开,他的声音暗哑:“为什么?”
林源坐回原位,把那朵花放到掌心,脸上浮起模糊的笑意。“这件事情的原因,要从四统之乱说起。”
秋天风起,窗帘被吹得上下翻腾。这个世上,知道整件事情的,只剩下他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会随着他一起永埋地底,哪知道最后,一切都要重新揭开。
已经多少年了,他都已经记不得了。他唯记得,那年的秋天,枫叶红似火,漫天落下来,美得不可思议,枫林里的两个人,相偎相依,成了一道比漫天的枫叶更美的风景。
那是一段失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