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和谢琳琅口不对心客套了半日，见自己丫头不乐意了，自然不再多说，笑道：“瞧我这记性，看着姑娘大好心里头高兴，倒是忘了正事，摆饭吧，大姑娘难得出来，就一起用罢！”
谢琳琅推辞一番后，也就一同在外间坐下。
外间敞厅中早已经支起了一张圆桌，上头摆着四样冷盘潮州皮蛋，银丝凉拌虾皮，槽糟鲥鱼，水晶蹄髈，另外丫头鱼贯捧入八样热菜荔枝白腰子，羊舌签，鸳鸯炸肚，翡翠玛瑙排骨，滤蒸烧鹅，兔肉羹，四喜丸子，水芹百合，一碗野山菌乌鸡汤。
各色菜肴均用鼎好的鎏金掐丝雕花盘盛着，金琳琳的盘子五色的佳肴，瞧着也是色香味俱全。
花氏在这吃穿用度上的排场，便是在京都，也是少有的奢华。
三人落座，一旁的花姥姥捧着个三彩瓷高脚托盆过来，里头密密盛了青柠榨的汁水，臂膀里兜着块雪白的帕子，施施然走近了，却又是一顿手：“矮油，瞧我这记性，二太太每回饭前都要用的银丝筷给忘了，可巧我这又忙着，要不，大姑娘帮个忙，帮老身托一托，老身去去就来？”
每日要用的东西又岂会如此轻易忘记，这一通不过是要当着屋子里这么多人面，给谢琳琅又一次难堪。
身为大小姐，立规矩伺候庶母，够折辱人的。
一旁的云嬷嬷面色一变，迈上一步刚想说话，花氏微微一抬眸，钉了她一眼。谢琳瑶一旁瞧着，抿着嘴窃笑了下。
谢琳琅却已经站起身，大大方方接过来托盆，微微一笑道：“姥姥自去便是，您上了年岁，有忘性大的时候也是寻常的事，我是晚辈，侍奉一回长辈也没什么的。您慢些去，若是有什么又忘了的，一并带回来便是了，不然一回回跑，也怪累得慌不是？”
花姥姥一愕，却已经被谢琳琅从手里头拿过了盆去，还顺带一径的催促，便再有什么话，也不好多说，讪讪退了下去。
谢琳琅端着金盆，端方随意的笑着道：“二娘可要净手？”
花氏瞧着谢琳琅表情随意，丝毫没什么介意的，又听她话语里头给自己还随口标榜了一番，便觉得无味，“哟，这如何使得，要姑娘你伺候我，算得是什么事，秋凡，秋凡，作死的贱骨头，死哪去了，没看见姑娘这累着了吗，没个眼力价的，我养你们做什么的！”
秋凡忙不迭应声上来接过谢琳琅手里头的盆子，口中讷讷的向谢琳琅致歉。
谢琳琅莞尔一笑：“不是什么，当不起二娘这么怜惜，二娘也顺顺气，这心气不好吃饭，可对身子不好。”
谢琳瑶冷不丁哼了声：“你又懂什么养生了不成？满嘴胡忒咒人！”
花氏嗔怪地看了眼女儿，却没说话，反而是谢琳琅笑笑道：“不过是这些日子养着闷得慌，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粗理，荒谬之处，还请二娘见谅。”
花氏见谢琳琅水油不进不急不恼的，便觉无趣，也懒得再试探，挥手：“好了好了，食不言寝不语，二位姑娘都好生吃饭罢！”
一时无话，饭厅上只有丫鬟婆子进出之声，间或有几声汤勺碗盆摆放，再无言语。
用了饭毕，照例便是婆子和各处院落管事妈妈上来回话和等候行事吩咐，花氏有心让谢琳琅再瞧着她的威风，也没赶人，只是端了沏上来的蜜饯杏仁茶沥了沥口，慢悠悠道：“姑娘若是没事，在我这多坐回，也好让咱母女几个好生说会话，只是这会子又要忙，怕姑娘耐不住寂寞。”
谢琳琅正巴不得留下，顺口道：“女儿也是这个意思，就怕打搅了二娘清静。”
一旁谢琳瑶却有些坐不住，道：“女儿告退。”
花氏一把拉住她，嗔道：“你这丫头，说你是个猴精还不冤枉你，陪着坐会子都不行？急什么呢？”
谢琳瑶道：“头些日子和紫菱约好的去瞧她，太太不是也知道的？”
花氏点了点她脑门芯：“成日介往外跑，哪有个闺房千金的样子，头年不拘着你是因为你还小，如今你都已开始学女红刺绣了，就该好生屋里头待着，你可是官家小姐，成日和那些小门小户的来往，成什么样子，不许去！”
谢琳瑶一嘟嘴：“紫菱哪是什么小门户，她家可是东门里惜宝斋最大的东家，她爹不还是节级衙门里的官爷嘛，不是你说让我多和她走动的，怎么这会子又不让我去和她玩了？”
谢琳瑶口中说的紫菱姓方，方家是郓州东门街市上的大户，有几家生布和药材生意，前年用三百贯在郓州府衙卖了个节领武都班的九品小官吏，算是脱离了商户贱民的身份去。
花氏原本还没在谢府这么风光的时候，自然是希望女儿和这些有些钱又能和官衙里的胥吏有些交情的人来往，只不过随着身份水涨船高，她却也不希望女儿再和这些小吏身份的人来往。
她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同样在郓州的那些官宅世家的子弟，只是因为她的身份有限，没有门路，一时还找不到机会去疏通。
这些事，她一时不好当着谢琳琅的面和谢琳瑶明说，只是为了阻拦女儿出门，她外头请了不少女儿功课的师傅入闺阁教导女儿，希望通过这些让女儿学会像她那样一身的本事，又能收敛下性子学会大宅门里的那些个规矩。
只不过谢琳瑶平日被她宠惯了，哪里知道她那些打算，这几日被拘着憋了多日，早有些烦躁，霍得起身道：“二太太要忙，女儿就不打搅了。”说罢拔脚就要走。
花氏要拦已经拦不住，忙不迭斥着又绫：“小祖宗你慢些，还不赶紧跟上姑娘好生看顾着，出了什么事仔细你们的皮！”
又绫和又箩赶紧追着谢琳瑶的步子赶出屋去，留下花氏又是着恼又是担心，这闺女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谢琳琅冷眼旁观了着，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作声。
花姥姥刚从外头招呼几个仆妇进来回话，迎头瞧见二姑娘气鼓鼓往外跑，掀了帘子又见花氏的表情，便猜着几分，凑近了悄声安抚道：“我说太太，姑娘还小，慢慢教便是，老身瞧着姑娘通身的贵气，到底是侯爷的种，能差了去？您也别急，有话找个机会细细说，自然会懂了的，这事急不得，要紧是眼前。”
花氏随着她目光瞥了眼角落里坐着的谢琳琅，瞧她一声不吭的乖巧，又是一皱眉。
想自己的女儿长得随她，虽然尚小，却五官细腻，容貌周正，这些年刻意养得富丽堂皇贵气宜人，另一个看，一身藕荷色圆领短襦，蜜合色秋海棠高腰襦裙，盘发束髻，不过一只玉簪，通身的素淡，如今世道喜欢富贵气派，身形要珠圆玉润最好，家中有老人的，都喜欢这等模样的媳妇，不仅看着富态，也好生养，想想觉得还是自家女儿好，便越发又得意起来。
顺了心气，又正襟危坐，指着姥姥让外头候着的一一进来回话，却不挑那些要紧事的，只是让那些平日只懂谄媚讨好的进来，声色俱厉了一番，看座下唯唯诺诺迎合，又瞥了眼谢琳琅，想来这丫头也该被她这番做派懵到了。
指气颐使了一番后，也过了一上午，下头那些正经要紧的事，她不愿当着谢琳琅面交代，便挥挥手让那些人先下去，留待午后处置，一边回头端着歉意的笑道：“瞧我这一忙起来，倒忘了姑娘还在这，累姑娘和我一起受累，不如你我趁着歇晌歪一会，说会子话吧。”
谢琳琅这才开口道：“不忙的，二娘有事尽管自便，我也瞧着新鲜下。”
花氏一挑眉：“姑娘倒是对宅子里的事，瞧着上心？”
谢琳琅笑道：“女儿深宅大院里待着，哪懂这些，不过当天书听着有趣看着滑稽罢了，让二娘见笑。”
合着这耍威风在她眼里，不过是逗趣？花氏略有些不高兴，正要说话，谢琳琅又道：“女儿不懂事，胡乱说辞，二娘莫怪，倒是说起这些，不由想起大娘来，大概大娘也是因着这么多的家事拖累才整出这么沉的病吧，唉……！”
花氏眉梢一动：“大姑娘有心，是个有孝心的。”
谢琳琅笑笑，露出几分凄楚：“病中寂寞，便时时有些念想，二娘听着莫笑话，是我素日不懂事，才让大娘沉疴缠身，每回想起来便觉痛悔，心中多有歉疚，今日趁着二娘在，也想求二娘，如今我知错了，也想着有机会多多孝顺二位娘亲，今日我把柜子里大娘赏赐给我的两株人参拿来，一株孝敬给二娘，一株给大娘，不知道二位娘亲肯不肯受用。”
花氏闻言一笑：“大姑娘还真是有心了，这是大姐给姑娘的，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姑娘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某不是二娘嫌弃琳琅这点心意？”
“哟，哪能啊……！”
“那就收着吧！”谢琳琅不由分说，从云嬷嬷手里拿过一个紫黑色的盒子递过去。
花氏不好再拒绝，便笑吟吟收了，谢琳琅见她收了，便道：“瞧二娘收了，我也就放心，那另一根估摸着大娘也会受用的，我这就给大娘送过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