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能掩饰得很好。
波澜不惊地跟着尹鸩走进他闲置多年的另一处别墅，甚至都不多看一眼这幢雪中城堡般的豪宅。维持着不多话的乖巧模样，在尹鸩洗过澡躺到我身边的时候，也不吭一声，傀儡一般被他抱着。
可听见午夜时分他一声声呼唤着“小爱”、“小爱”，我还是瞬间破功。
他纤长睫毛上挂着明明灭灭的泪珠，似乎流进了我的眼睛，淌到了我心上，硫酸似的把我仅有的感动和人性也腐蚀干净。
我突然庆幸，尹枭给了我“抑郁症”，这让我可以理所应当地拿起枕头发狂地捂在尹鸩头上。
尹鸩被我闷地上不来气，咳嗽几声醒了过来，猛地拽住我抓着枕头的双手，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眸子里是我经年不遇的温柔。
他说：“告诉我，怎么才能治好你？”
“你死。”
我是笑着说出这两个字的，挑衅地望着他，等待欣赏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却没有如我的愿，起身拉开抽屉，捡起一把水果刀塞到我手里，握着我的手刺向他的胸口，刀锋割进他宽松睡衣裸露出的皮肤，微红的血珠涌出来。
我下意识试图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了，刀锋又向前进深几厘米，微红的血珠变成了深红的血水。
“动手阿。”他直直地盯着我，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只有声音低沉沙哑得有些可怕。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紧握着刀子和他无声地角力。
最后，是他先放手的，我被晃得重重倒了下去。
“这把刀送给你。”他背对着我重新躺下，“不，这套房子里所有的刀都送给你。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给你买把枪。想杀我，你随时都可以动手。”
“纪心爱要嫁给林陌，就让你这么生无可恋么？”我故意激怒他似地提高了声调，把刀子“当啷”一声撇到地上。
“闭嘴！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他再次一个翻身把我摁在床上，眼神里恨不得要喷出火来。
我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对阿，我知道，你的底线一直都是纪心爱。我被尹枭强暴的时候你在陪纪心爱，我们的婚礼上你要救纪心爱，我们的孩子死掉的时候你在找纪心爱。只要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你就疯了。”
见他不说话，我仗着自己有“抑郁症”，不过瘾地继续激怒他：“不，你一直都是疯的！我没病，纪心爱也没病！有病的人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你才是真正疯掉的！”
“简瞳，你为什么一定要惹我生气？”他恨恨地说着，出其不意地捧住我的脸，报复意味十足地咬上我的嘴唇。
我嘴唇一痛，正想推开他，他却率先退了下去，像只受伤的小兽，再次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吻我的嘴唇，所以我懂他此刻最生气的，大概是自己居然做出尹枭的习惯性动作。
我不依不饶地说：“呵呵，你咬我也好，打我也好，杀我也好，都阻止不了纪心爱嫁给林陌。”
“你是病人，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尹鸩闷声说完这句孩子气的话，屋子里就没了动静。
我甚至恍惚间觉得，这话分明应该出自林陌才对。
原来，我一直都不够了解他，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秘高贵难以攀附。我爱的，只是幻想里的那个男人。或者，干脆说白了，也许我爱的就是他不爱我。
想着自己骨子里的贱，我笑笑继续睡觉。毕竟，真把他惹火了，就不能继续在他身边了，那我要怎么折磨他呢？
我的报复，才刚刚开始而已。
可奇怪的是，我根本无法入眠。整整一夜，眼睁睁地看着大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天空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炭黑色，过度到深邃的墨蓝色，再一点点转换成昏黄的颜色……最后，太阳升起，天光大亮。
我就这样捱过了和尹鸩搬进新家同床共枕的第一个夜晚。
尹鸩醒得出乎意料的早，转过来面向我，睡意在他薄薄的上眼皮划出深深的重睑，一双通红的凤眸似要滴出血来，哑着嗓子说：“一夜没睡？”
我不轻不重地回答他：“失眠。”
“那你白天给我好好睡一觉。”他目光空洞地坐起来，拉开抽屉，丢给我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
我草草扫了一眼，看清是褪黑素、维B和各种安眠药，不禁哑然失笑：“你想毒死我？”
“我想爱死你。”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回过头瞥了我一眼，轻蔑至极，“昨天跟你谈过心了，今天该逛街、看电影了。”
“哈？你要干嘛？”我扔掉药瓶，吃惊地瞅着他，不明所以。
“跟你谈恋爱阿。”尹鸩抬手指了指左边的床头柜，“第三个抽屉里有恋爱行程，我很忙的，你最好在我下班之前准备好，我不喜欢等人。”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极其自然地走进卫生间，听着水声哗啦啦地响起，发懵地拉开了左边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看到一个黑色文件夹上简单粗暴地贴着“第一周恋爱行程”的字样。
翻开来，里面的内容，好笑到就算我真的有抑郁症也会被瞬间治好。
星期一：下午六点逛街，八点看电影，十点谈话半小时。
星期二：晚间八点烛光晚餐。
星期三：晚间八点电玩城玩游戏。
星期四：晚间八点江边散步、谈话。
星期五：早上九点游乐场约会。
……
末尾，居然还“体贴”地手写标注着：如遇工作应酬等临时变动，时间顺延。
他是把恋爱当做生意在谈么？而且那些无聊的约会内容，大概只有纪心爱这种智障儿童才会喜欢吧？
那一刻，我真的完全忘记了纪心爱是在装病，并且深信不疑着，智障会传染。
我没好气地把文件夹随手丢在一边。
洗漱完毕的尹鸩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径直走向衣帽间，路过我时，机械地说：“今天我不忙，恋爱任务很多，你最好养足精神。”
我脸颊抽搐着“嗯”了一声，倒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完全不想搭理他。
很多年以后，我才察觉，这其实是我和尹鸩之间，弥足珍贵的幸福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