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曼特访问丁汝昌的当天下午,伊东佑亨便知道了这次劝降的结果。但令他十分头痛的是:强攻不行,而劝降又不成,这可怎么办呢?
这时,伊东佑亨想起了前两天鱼雷艇队司令官饼原少佐的建议:先破坏威海湾的水雷拦坝,然后派鱼雷艇设法潜入湾内,向北洋舰队发射鱼雷,击沉其主力舰艇,迫使北洋舰队投降!
伊东佑亨心里清楚,这样的计划实在太冒险了,但目前也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姑且尝试一下吧。想到这里,伊东佑亨便派人把饼原少佐召来,要听听他的计划。饼原到后,十分激动地报告伊东佑亨说:“司令长官,我已经派人去威海南帮海岸侦察过了。在靠近龙庙嘴的地方,礁石很多,他们的防口拦坝并不是完全牢固的,我们可以设法破坏其中的一段,这样我们的鱼雷艇便可以趁夜驶入威海湾内,向他们的舰艇发射鱼雷,届时他们的主力舰艇被击沉了,也就只好投降了!”
伊东佑亨有点怀疑:“那里礁石很多,而且中国人在那里肯定布下了很多水雷,你们去偷袭又不能打开照明灯,届时你们岂不是有触礁和触雷的危险?”
饼原拍着胸脯道:“危险,当然会有!但是,我们鱼雷艇的士兵都很勇敢,愿意为天皇献身、为帝国争光!如果我们不尝试一下的话,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呢?”
伊东佑亨大喜:“既然如此,你回去带领鱼雷艇队好好准备,争取一击成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舰队与你们同在,帝国会保佑你们的!”
当天晚上,伊东佑亨把当晚前去偷袭的鱼雷艇队成员请上“松岛”舰,设宴招待他们并为之送行。席间,伊东佑亨举起手中的酒杯:“战争即是死亡,诸位此次出战,可谓是九死一生,帝国将以你们为骄傲!希望诸位此行能够建立功业,并顺利归来!”
日本鱼雷艇的官兵们听后,情绪一下就高昂了起来,他们纷纷举起酒杯,饮酒作别。
临出发前,饼原命各鱼雷艇将船上的秘密信号本、作战地图等全部拿出来寄存在母舰之上,不准携带参战。饼原的担心是,一旦失败的话,这些东西落入北洋舰队就麻烦了。在饼原少佐的率领下,日本鱼雷艇随后趁夜潜伏到威海卫南口右侧的阴山口,准备在夜半时分实施偷袭。
2月4日是正月初十,当晚的月亮已经圆了一半多,它时而在云层中穿梭,时而安静祥和。这一晚的月光是如此的皎洁,这一晚的海面风平浪静,波涛不断轻轻拍打着海岸,连续炮战了两天的刘公岛和北洋舰队也都沉浸在硝烟散去后的宁静当中。
就在当晚的午夜时分,在夜色的掩护下,两艘日本鱼雷艇从阴山口悄悄地接近了威海卫南岸的龙庙嘴山脚。在南岸山峦的背影下,这两艘日本鱼雷艇像是黑色的泥鳅,又像是黝黑的海蛇,悄无声息地便靠近了这里的防口拦坝。
随后,从鱼雷艇上放下两条小艇,两队日本水兵扛着铁锤和斧头上了船,随后顶着汹涌的海浪,拼命地向附近固定水雷拦坝的礁石划去。等到将小艇固定好之后,日本水兵便开始用斧头猛砍拦坝的铁链了。
龙庙嘴离刘公岛有8里之遥,离日岛也有4里多远,日本兵砍砸铁链的声音虽然大,但因为距离太远,加上海浪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守卫日岛的清军士兵都没有发觉,停泊在刘公岛的北洋舰队就更不要说了。
龙庙嘴附近的防口拦坝是由一丈多长、比碗口还粗的原木编成,隔3尺一根,纵向排列,原木上面敷设3条半个拳头粗的钢索链接,为了防止波浪或潮水的推移,当时铺设的时候在每10根方木下设一大铁锚,以固定其位置。拦坝的附近都铺设有水雷,但可惜的是水雷只对大型舰艇有效,而铁锤斧头的砍砸并不能触发。
在这个魅暗的黑夜里,日本水兵挥动着斧头,奋力砍砸拦坝钢索,“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近处显得异常刺耳。每砍一下,日本兵都会被自己弄出来的声音吓出汗来,特别是远处日岛炮台的灯光突然亮起的时候,他们更是心慌意乱。可惜的是,日岛炮台和刘公岛的灯光在龙庙嘴这里看来,实在是太远了。
终于,日本水兵将铁索逐一砍断,龙庙嘴山脚前近百米的一段拦坝随即失去了维系,在潮水的推动下,这段拦坝开始漂移。在日本兵的努力下,这里终于被搞开了一个百米宽的缺口,足以让鱼雷艇队偷偷潜入了。
眼见大功告成,但日本水兵并不敢欢呼,他们依旧是悄没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鱼雷艇上,这两艘鱼雷艇随后又静悄悄地撤回阴山口,向鱼雷艇队司令饼原报告。
此时,已经是2月5日的凌晨3点了。此时的月亮也已经落到南岸山峦的后面,海面上咫尺难辨,这时的夜色也更加地黑了。日本鱼雷艇队等待出发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在出发前,前往偷袭的日本鱼雷艇长集合在饼原平二的旗艇上,等候出发命令。等到第六号和第十号鱼雷艇回来并报告成功破坏了防口拦坝后,饼原平二忍不住一阵狂喜,他恶狠狠地训话道:
“诸位,我们这次出击,百分之九十乃至百分之百是不能生还的,我们的鱼雷艇和身体已经是属于敌人的了。在这个时候,我们也不需要什么详细的信号了,只要知道左右、有一个提灯就可以了。我们的目标,是威海湾内敌人所有的舰艇,击沉他们中的任何一艘,都是我们的胜利!只要击沉他们一艘,我们被打沉9艘也是值得的!天皇与我们同在!祝各位好运,出发!”
在第六号和第十号鱼雷艇的带领下,日本鱼雷艇队沿着南帮海岸蛇一般地鱼贯而行,朝着刚刚被破坏的缺口悄然而快速地驶去。
日本人选择的这个偷袭时间正好是黑夜与凌晨交接时分,也是夜晚最黑暗、人的防备心理最脆弱的时候。在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深夜时分,日本鱼雷艇队第二艇队和第三艇队的10艘鱼雷艇像深夜鬼魅一样沿着南岸潜行到龙庙嘴,随后小心翼翼地从刚才被弄开的拦坝缺口悄悄地潜入。由于龙庙嘴一带海面情况复杂,加上不敢使用探照灯,日本第二艇队的第十四号鱼雷艇在进入缺口处当场搁浅,而第十八号鱼雷艇则被卡在被割断拦坝的防材中间,进退不得。
凌晨4点,日本鱼雷艇队剩下的8艘鱼雷艇都顺利地进入了威海湾内的杨家滩海面。随后,第三艇队的第二十一号、第八号、第九号和第十九号这4艘鱼雷艇在前,第二艇队的第二十二号、第五号、第六号和第十号跟在后面,8艘日本鱼雷艇轻声低速地沿西海岸向北航行,以接近停泊在刘公岛附近的北洋舰队。
19世纪下半叶,海军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作为海战攻击利器的鱼雷,其实它的出现并不比北洋舰队建军的历史更早。从经济上来说,一艘造价相对低廉的鱼雷艇如果能够击沉一艘造价高昂的战舰的话,这当然是极大的成功。但是,作为武器使用的鱼雷在诞生之初,它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威力巨大,其射程基本都在500米以内,要想击中目标,必须要迎着敌方的枪林弹雨、眼都不眨地冲上去瞄准击发,才有成功的可能。
因此,各国海军鱼雷艇当时选用士兵的首要标准便是勇敢,要求士兵有不怕死的精神。北洋海军鱼雷艇队的水兵们也并不是怕死之辈,在黄海大战的时候,他们多次顶着日舰机关炮的猛烈轰击而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击发鱼雷,还差点把观战的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乘坐的“西京丸号”击沉。
毫无疑问,这次参加偷袭的日本鱼雷艇士兵也都是些不怕死之辈,正如饼原平二所说的,“以身置敌”,这些人本就没有抱着生还的希望。出发前,饼原平二还特意让各艇士兵饮用白兰地酒,让士兵们放胆直行。
进入杨家滩后,第六号艇和第二十二号艇行驶在最前面,当它们悄没声息地接近到离北洋舰队舰艇群大约1000米的时候,便开始将队形散开,以便于攻击。
这时,从日本鱼雷艇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北洋舰队各舰艇微弱的灯光,但还不能判断具体是哪艘军舰。在逼近的过程中,日本鱼雷艇士兵发现,在大军舰的前面,都有北洋舰队的炮艇和鱼雷艇护卫,在黑夜里,它们似乎已经警觉到危险的到来。
这些日本鱼雷艇士兵心里也很清楚,一旦北洋舰队发现并使用舰载机关炮扫射的话,立刻会把它们打得粉碎,鱼雷艇在军舰和炮艇的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鱼雷艇的致命武器,就是接近,接近,再接近,到了500米的距离,发射鱼雷,不管是否击中目标,随后赶紧撤离!
在阴沉幽暗的海面上,危险不断袭来。日本鱼雷艇还在不断地逼近北洋舰队,800米,700米,600米,第二十二号艇的艇长福岛大尉大汗淋漓,他低声下令:“准备发射鱼雷!”操控鱼雷的士兵听后,额头冒汗,手紧张得几乎要颤抖。
说时迟,那时快,北洋舰队的炮艇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危险,前面突然有灯光亮起!福岛大尉惊慌之下,忙不迭下令:“发射!快发射!”艇上发射手这时也顾不上再瞄准了,立刻将鱼雷击发!
“嗖”的一声,鱼雷很快从发射管中飞速射出,它划出一道水线,向北洋舰队的军舰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北洋舰队各舰的机关炮也开火还击了。在无边的黑夜里,炮弹声如同炒豆子声一般,很快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这时,报警的火焰也急速升起,北洋舰队水兵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在机关炮时起时落的炮火的映照下,海面上一片混乱,敌我难分。
再说日本第二十二号鱼雷艇,它在盲目发射了一枚鱼雷后便掉头侧行,以避开北洋舰队射来的密集枪炮。随后,艇长福岛大尉又下令发射剩下的另一枚鱼雷。两枚鱼雷发射完毕后,他便宣布任务完成,随即便仓皇逃窜。第二十二号鱼雷艇发射的两枚鱼雷没有击中任何目标,但由于它最早暴露,因而受到了北洋舰队舰艇炮火的特别照顾。在它逃窜的过程中,雨点般的炮弹落在它的艇身上,当场就杀伤多人。由于逃窜的时候不辨方向,第二十二号鱼雷艇虽然最终逃到了龙庙嘴海岸,但仍旧触礁沉没,只有福岛大尉带领少数几个人侥幸逃生。
和第二十二号鱼雷艇同时接近北洋舰队的是第六号鱼雷艇,第二十二号鱼雷艇发射鱼雷后,第六号鱼雷艇也很快被发现。第二十二号鱼雷艇逃走后,北洋舰队反击的枪炮几乎全部倾泻在第六号鱼雷艇上。很快,日本第六号鱼雷艇便被打得遍体鳞伤,连鱼雷都来不及发射便慌忙撤退,最后居然也拖着被打得半残的舰体逃过一劫。更加侥幸的是,它熟悉龙庙嘴海岸位置,最终居然从拦坝的缺口处溜了回去。
北洋舰队的枪炮全部对准第二十二号鱼雷艇和第六号鱼雷艇的时候,日本第九号鱼雷艇也趁机悄没声息地接近了北洋舰队群,而且靠得更近。
在鱼雷艇里,日本人甚至可以看见其中一艘有两根桅杆的大舰,这便是令日本人多年来为之胆战心惊又恨之入骨的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号了!
几乎就在同时,北洋舰队舰艇的炮火击中日本第九号鱼雷艇,而这艘鱼雷艇的鱼雷也已经发射了出去。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时刻,首先听到的是“轰”的一声,日本鱼雷艇被击中机舱,随后发生了强烈的爆炸,海面上犹如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又如从海底喷出了熊熊烈火,舰上的日本兵则惨叫着,要么落入海中,要么被烈火灼烧而死。随之,马达声消失了,这艘被击中的日本鱼雷艇像条浮上水面的死鱼,慢慢地漂荡了上来。
当所有人都在望着这条已经爆炸倾斜的鱼雷艇时,就在几秒钟后,“定远”舰的船底也传来了两声沉闷而不祥的爆炸声,似乎是被鱼雷击中了。在炮火光芒的照射下,北洋舰队的士兵们又发现一艘日本鱼雷艇在高速撤退,这便是躲在第九号后面的第十号鱼雷艇,它趁着第九号鱼雷艇爆炸的时候,也迅速发射了一枚鱼雷,随后便扭头逃走。
由于这次偷袭行动已经完全暴露,剩下的日本鱼雷艇就没什么得手的机会了。尽管如此,它们还是朝着刘公岛方向将携带的鱼雷击发一空,但其实都是乱放一气,要么因为距离太远,要么就是完全偏离了方向。当时那些鱼雷艇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快地离开战场,全速撤退。慌乱当中,又有两艘日本鱼雷艇触礁受伤,这便是第八号和第十九号鱼雷艇,而其余剩下的日本鱼雷艇则从龙庙嘴的拦坝缺口中逃了出去。
这天晚上,夜气沉沉,星斗满天,冥色蔽海,沉闷的爆炸声震撼了整个刘公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