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洋信誓旦旦地向钟南北汇报说刘真有经济问题,并声称他有物证和消费清单,问题的关键在于一块劳力士手表。钟南北心里半信半疑,不是笃信刘真无经济问题,而是对古洋私自调查的结果充满着不信任。
钟南北问秘书白涛:“小白,你相信古洋的调查吗?”
“相信,他有想法,也有能力做到这一切。一旦刘真受贿一块劳力士的情况属实,那就属于严重的经济问题。但是如果刘真承认了那是馈赠人心甘情愿赠送的呢?这样受贿就不成立,但就有了与馈赠的这位女士有不正当关系的嫌疑。古洋高啊,一箭双雕。”白涛冷眼旁观,经过思考后看穿了古洋的良苦用心。
老钟露出满意的微笑,点着头赞许着说:“你也毫不逊色,那么你觉得刘真有没有经济问题呢?”
“这个说不好,要想搞清楚一试便知,我们要直接拿刘真开刀的话,我想很难撬开他的嘴巴,不如……”
老钟笑了笑,接着说了一个词:“迂回。”老钟清楚这是检验刘真的机会,也是考验自己的时候。他主政交通局八个月了,虽然不停地喊着改革全局,却迟迟不见具体计划。令人欣慰的是,古洋在人事处的工作上颇有建树,刘真在政法法规处也保持着高速的运转。老钟清醒地意识到想彻底改革交通局,头等大事就是人才使用和人才储备。
“说说你的想法。”老钟问了一句。白涛露出狡黠的微笑,拉着细嗓说:“要打倒一个敌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搞定他的下堂妻。最致命的仇家是谁?昔日的枕边人。”白涛说出了一条歹毒至极的毒计,想从张苓身上找出突破口,攻下刘真这块硬骨头。
“小张,喝点水。这一段时间在家休息挺好吧?”钟南北虚情假意地说了一句。张苓一丝不苟地坐在沙发上。钟南北则看着她,心里不停打鼓,暗想:她会配合着如实交代吗?不然我将如何收场?几个问号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推出靠背椅,挤出一个笑容:“小张,今天,我代表组织向你了解点情况,希望你积极配合。”
张苓心惊胆战起来,她能猜测到钟局长请她到办公室,一定事关刘真,她点点头。钟南北继续说:“刘真同志近来和往常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果然,他们是冲刘真来的,张苓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她自然地回应道:“没有啊,他只是比较烦。”张苓敏锐地捕捉着钟南北脸上的微弱变化,他脸色严峻,眸子阴冷。她想到刘真对她说过的话,对不明目的的人,不可透露生活中的任何情况。
钟南北觉得面对张苓这样的弱女子,没必要迂回和挖陷阱了,他有指向性地问:“那你有没有看到刘真戴着一块劳力士手表?”
张苓听到劳力士手表这个关键词时,一脸吃惊的神情,她清楚刘真确实戴过一块劳力士手表,但为了万无一失,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有看见过他戴。”
“哦。”钟南北眉头一皱,话锋一转:“小张,这里不是市纪委,不是在调查问题,而是组织上要了解问题,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抵触心理啊。”
“放心吧,钟局长,我没有。我也知道您是关心刘真、爱护刘真的,不然,您不会找我来问询。”张苓边恭维边打着太极。
钟南北冒着不大不小的政治风险想从张苓的嘴巴里套出些情况,可结果糟透了。他眼珠一转,谈话中为张苓布下了一个陷阱:“哦,没关系,现在曾组长正与刘真谈话呢。哎,我怎么听说刘真同志承认有这一块手表的存在呢?”
张苓心里不禁讶然,她顿时方寸大乱,疑惑重重,刘真真的承认了吗?沉默片刻,她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清醒地意识到刘真不可能轻易投降,既然刘真已经交代了问题,他们为何还找我上门呢?鉴于这一点,张苓便猜透钟南北是在敲山震虎和引蛇出洞。
张苓表面依然从容,喃喃地说:“钟局长,我是真不清楚,刘真承认只能说他对你们坦白,而瞒着我。”
钟南北苦恼不已,他觉得多留张苓也无益了,他的歹毒计划颗粒无收。
张苓走出交通局,径直走向对面的绿荫广场,寻得一个座椅,安静地坐下来。她仰面朝天,这才发现刚才还云清风淡的天空,此时显得如此焦黄,像煎锅里的五花肉,通体焦黄、干硬,似被人抽去了水分,眼看就要无生机、无生命了。张苓深知,自己就是这片热锅中的五花肉。她望着天空静静地淌着泪,裹紧外衣,顺势躺在木椅上。她需要将委屈释放,这个深秋的下午,她在交通局受尽了精神上的欺凌。
女人就是这样,天生的矛盾体,她们一方面希望自己的老公鹤立鸡群,另一方面又希望老公对工作有所节制,量力而行,希望他有雄心而非野心,殊不知,这个逐利主义畅行的社会中,野心亦是雄心的最终表现。张苓非平常女子,她的不同在于,婚前,她鼓励男友向事业发起全面攻击,攻城拔寨,她会一路为其鼓掌喝彩;婚后,她劝男人对事业要有严密的防守,切不可得陇望蜀。她大概不知,兵法有云,以守为守的战法定败,以攻为守的战法定稳。
张苓婚后惊奇地发现,刘真变得贪得无厌,疯狂追逐着权力。而她只求安度平凡的生活,在单位恪尽职守,在家相夫教子。她未领会到刘真在官场处于上升期,倘若不抓紧当下奋力一搏,日后雄心渐泯,全身圆滑,将会失去晋级搏斗的基本素质。刘真在事业的道路上尽力狂奔,张苓却站在原地,说着怜悯言辞望他回头,这直接导致了二人的不断争吵,矛盾升级,相互误解,误会丛生,最终造成分居的凄凉局面。结婚半年便分居,想必这也是以80后为主体的年轻人的产物。
“孩子,醒醒吧,天凉了,回家去睡吧。”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晃动着浅睡在木椅上的张苓。
张苓浅笑表示感谢,她梳了梳弯曲的头发,看看手表,五点十五分。
老太太富有生活经验地说:“春捂秋冻,虽无大碍,可深秋天气还是得防止感冒。”
张苓莞尔一笑,站起来,请老太太坐下。老太太晃动着手中的宝剑说:“不了,趁天没黑,锻炼一会。你坐吧,孩子,我走了。”
“谢谢奶奶。”张苓笑着说。老太太转过身,看着年轻的张苓,羡慕又惆怅地说:“孩子,你还没结婚吧?那么你是属于妈妈的。”说完,老太太拎着宝剑,消失在浅浅雾霭中。
老太太的一句话直插张苓内心,使她疼痛不已。她眼含热泪,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拨着家里的电话:“喂,妈,我想回家。”
“孩子,欢迎你回来。”
张苓挂断电话,又编写了一条短信,犹豫一二,发给了刘真:我回张家口老家了,你好自为之吧。
白涛看钟南北面色有异,不敢轻易发言。钟南北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抱着胸站在窗前,深秋的北山已泛起了雾,他嘟囔了一句:“骑虎难下呀。”白涛识相地依然不语,他清楚钟南北在自问自答。
老钟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直接找张苓来对话,他不该轻信古洋和他的调查证据,想起张苓哀怜的脸庞他自责不已,他在道德层面首先败了一局。他叹了一口气,下着最后的决心:“小白,通知刘真让他休假吧,他若问理由,就说有匿名信和实名信件反映他受贿、索贿,我们请他休假是保护他。”
“好。”
毕克俭第一时间得知刘真被休假了,他行色匆匆地赶往刘真的寓所,一进门,直愣愣地说:“机会来了,我调查了一份资料,可以攻击古洋,他不仁,我们不义,他一刀,我们就反手剑,最后看老钟如何抉择,同时,我们向上面一起反映,我……”
刘真伏在茶几上,泡着功夫茶,他看毕克俭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阵,不作任何反应,只是将一小盏茶水递给他,无辜地说:“你在说什么啊?克俭。”
毕克俭把信封重重地摔在沙发上,继续大声地说:“人家的触角已经延伸了,你都被人攻击了,还有心思喝茶,你真行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我私用公务车,我的车不会被没收,如若我没有问题,局里不会决定让我休假的。我们既在组织,就应该相信组织、尊敬组织。”
“组织?组织的当家人对你不公,对你没有秉持组织原则,对你……”
刘真继续无所谓地说:“别说了,克俭。”他看到沙发上的封信,问道:“那是你的结婚证啊,摔这么狠。”
毕克俭扑哧笑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两个调:“公务车私用那件事,表面看是白涛首先向你发难,实质是得到了老钟的默许,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到,为何有录音带的存在?我告诉你吧,古洋提供的。”
“停,克俭,即便是古洋,有什么错吗?我确实犯错在先……”
毕克俭看着毫无斗志的刘真,呵斥道:“你停,刘真,我继续说。我们可以把古洋驾驶特权车的事公诸于众,他驾驶着一辆途观,车牌子是市政府的。这种车牌子连电子眼看到也会闭眼,在高速公路封路的情况下依然可以畅通无阻,可以不交任何费用,就连交警看到也是闭一只眼。”
“再停。”刘真装着糊涂问:“克俭,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毕克俭一把抓起信封,恶狠狠地说:“这就是古洋使用特权车的确凿证据,他不仅上班时间驾驶,而且星期天也用。以他的职位不可能使用这样的车牌,只要我们将资料递上去……”
刘真抢先一步说:“就会石沉大海。”
“不会的,我们分多份递交,通过不同途径。”
刘真耸耸肩,下着最后决心说:“克俭,我没有兴趣,我劝你也别轻举妄动。”
“好,你不动,我也不动,让对手动。我想不到,你一夜之间成娘们了,不就是分居吗?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白涛以消毒的名义搜查了你的办公室。”
刘真听至此,眼神闪烁出得意的目光,没等毕克俭阅读这一细微变化,刘真又恢复了一张平静的脸,好像根本没有把搜查办公室放在心上,就像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说着另外一个问题:“克俭,切记,不可将这资料外泄,不可递交上面。”
毕克俭看了看信封,知道自己煞费苦心得来的珍贵证据早已失效,他又扔到沙发上:“你留着做菜吧。”说完,重重地摔门离开。
刘真看门未合上,追了一句:“这个礼拜我去买车,你和我一块去。”回馈的只有楼道里的寥寥回音。
刘真看着沙发上的那一封信件,深知它现在不应该出现,它应该在最需要它出现的时候出现。
张苓带着对刘真的不满情绪回到张家口老家静养去了,她甚至没来得及来看一眼他们这套新房,就剩下刘真一个人独孤地享受着这座大房子,房内一应俱全,独缺一位女主人。
日子仍将继续下去,刘真在北国餐厅吃完饭,驾驶着新车行驶在北山窄小的马路上,他沿着二环行驶了一圈后,仍不知何去何从,翻动着手机却不知要打给谁。
刘真走进寓所,敲着对面徐俐的门,里面始终没有回应过,因为平时徐俐不在此居住。
刘真失落地刚想开自己的门,徐俐在背后说了一句:“回来了。”
“你在啊?我……”刘真一下尴尬了,他看着徐俐一头精干利索的短发,扯着话题说:“你剪发了?”
“对,一个全新的开始,进来坐会吧。”徐俐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刘真将外套扔在沙发上,看着徐俐焕然一新的装束。她扔掉了老气的套装、危险的高跟鞋和长长的秀发。此时她只穿了一件牛仔裤,一小件白色吊带。
“喝什么自己倒,我练瑜伽了。”徐俐说完,放上音乐,伏在客厅的垫子上舒展着柔弱的肢体。
刘真揪掉领带,换上了一次性拖鞋,在酒柜上找了一瓶红酒自斟自饮起来。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徐俐的背影,想着与她的关系应该归属哪个范畴,情人?知己?挚友?他想到了几种答案又否决了几种答案,应该是暧昧关系,情人未满,朋友之上。他喜欢与徐俐的暧昧关系,平时调调情,讲讲荤段子,一起听听音乐,规划一下彼此的人生。
“老徐,我看着你的后背,能画下一幅清明上河图。”刘真讽刺着说。徐俐笑了几声,佯装严厉地说:“能画下你的脸足矣。”
“唉,你说你这么强势、这么有钱,那个男人能驾驭你呀。我是不行了,不然……”
徐俐文绉绉地回了一句《诗经》里的诗:“子不思我,岂无他人。”她转过身面对刘真做着瑜伽,幽幽地说:“我是一个绝望的人,但不轻易失望……要输就输给追求,要嫁就嫁给幸福。对于感情,我的原则是宁缺毋滥。
刘真总感觉徐俐在情海里经历过一场惊涛骇浪,致使她面对外界的一切诱惑都能表现出淡定、冷静。但是,她好像又没有被那一段经历摧毁,没被欲望吞噬,她内心深处,好像有一道堤坝,挡住了情绪的狂潮。
徐俐收起垫子,在吧台上搅动着榨汁机,带着怜爱的眼神看着刘真:“吃点什么吗?”
“刚才那顿还没有消化呢。”刘真点上一支烟,很有体会地说:“一个爱人的故事像剥洋葱,每剥一层就会流一次眼泪,亲口尝一下还会有甜味,成长亦然如此。”
冰雪聪明的徐俐窥探到刘真绝非在谈情感,她自信地问:“还是工作上的事?”
刘真知足地笑了笑,她总是洞察到刘真深层次的诉求,他如实地答道:“是啊,我都休息一个礼拜了,局里对我的问题悬而未定。”
徐俐安慰着他说:“不必放在心上,非常人的从政经历也是特别的,没有能力的人才守规矩呢,你可以守规矩,可心和思维万万不能被框住,经历这样的事,未必是坏事。”
刘真听后轻松了一些,可心魂仍飘忽着。徐俐想起了事关刘真的另一个问题,主动问道:“你太太真回老家了,这可真是和你分居了啊。”
“唉。”这又是刘真不愿提及的沉重话题,他的情商可以使他在官场游刃有余,可面对情感、家庭和女人时总会无情地失效,他纠结地说:“她误会我和你有一腿。”
“哈哈,起码现在还没有。我岂不是当了那个受人唾弃的女人了,不过,我不在乎,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继续扮演你需要的角色。”徐俐说完,逐渐展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过一会儿,接着说:“你太太也不想想,家里有牛排,谁还出去啃汉堡啊。”
“哈哈,你是汉堡吗?我觉得你是……”刘真停住,这让徐俐浮想联翩。她放下果汁,走过来,掐着刘真的脖子说:“我是什么?你最好赶紧说。”
“我说,我说,你松手。”刘真拉了拉衬衫的领子,回道:“臭豆腐,你像臭豆腐。”
“什么?”徐俐瞪大眼睛,又要发作。
刘真赶紧说:“你听我解释啊,臭豆腐就是比喻潘金莲那样的女人,你想啊,潘金莲偷情杀夫,闻起来臭,但是吃起来香。”
“唉,混蛋理论。合着你的意思,还鼓励偷情。你们男人啊,对于这样的女人始终有恻隐之心,只要身材好、脸蛋美丽,什么情深意切都是瞎扯淡。”徐俐说完,含情脉脉地看着刘真,话里有话地说:“你问我爱你有多深,雨天我给你当避雷针。”
刘真开始动容,想怜惜眼前这个美丽女子,他纠结着,冷静地提醒着自己:刘真,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对于徐俐的情愫不便回复,便径直走向窗前。徐俐也静静地走过来,自然地将手搭在刘真的肩膀上。刘真看着偌大的社区,富有感想地主动问道:“徐俐,你理解的幸福生活是什么?”
徐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又知足地说:“像现在这样,永远下去。”刘真听到这个理智的答案,十分敬佩她的智慧。徐俐继续说:“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做你的鸽子。”
“什么?”刘真将头对着徐俐的头,轻轻地问着。徐俐同样轻声地回应:“鸽子只会向家的方向飞行。”刘真感动地与徐俐接吻,湿吻,深吻……今夜,无月,无风,无雨,有的是一座城,两个人,两颗寂寞的心,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