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吹响了哨声，全场比赛结束，巴西队1比1被瑞士队逼平。比赛第49分钟，瑞士队就打入了扳平比分的进球，此后的40多分钟时间里，巴西队疯狂反扑，瑞士队也有几次反击机会，季今凡以为自己下注的2.5球大球能够赢的，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么多次机会啊，从黑网贷借出来的最后几千也没了。从阿根廷1比1战平冰岛开始，算上刚刚结束的这场比赛，世界杯已经连续出了六场小球。
季今凡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过激的言语和动作，然后往后一躺，瘫倒在床上，整个人安静得可怕，只有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呼吸有些急促。
此时，季今凡又接到了一家贷款公司的催债，这是凌晨四点啊，真是无孔不入，这个催债电话让他彻底崩溃了，他想大声疾哭，却发现流不出眼泪，连崩溃也是如此绝望。
季今凡漫无目的地打开房门，走出套房，来到了楼梯口，一层，又一层爬上去。
初夏时节，凌晨四点多，天也有些亮了，一阵风吹过，依然让人有些寒意。
季今凡站在天台，往下俯望，如同无底深渊，他又下意识地往回退了两大步，面对死亡，人都是会害怕的。他来回踱步，面如死灰，而内心无比挣扎。
抬头仰望天空，乌云密布，属于他的那片蔚蓝早已不在。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努力奔跑，只为追上那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自己，却最终发现很多东西从来都不曾属于过他；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他越追越远，寻觅的身影已然变得猥琐，历经沧桑却一无所获，身边的人离他而去，他自己也要放弃了。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丝丝细雨，初夏的小雨不再有少女般的羞涩和清新，夹杂着三分惆怅，七分凄凉。他发力舒展十指，把前额的头发猛地戳到后脑勺，显得十分痛苦。身背巨额债务，他已濒临崩溃，面对现实的残酷和步步紧逼，他已不堪重负。
季今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好想回到过去，回到那天真无邪的童年，回到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回到那刚刚走向社会的有志青年，只是，生活从来不能再来过，不仅不能再来过，他的生活可能连明天也没有了，他还有明天吗？他还想要明天吗？
季今凡从湿了的衬衫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罗列了一系列的债务：众多亲朋好友的借款明细，多张信用卡的额度，五花八门的网络贷款，还有两万多零用贷和打卡贷，尤其是这些贷款，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利息每天都在滚雪球似地不断膨胀，一发不可收拾。自从接触赌球以来，短短几年，他输光了自己的几十万存款，透支了将近十张信用卡的额度，申请了十多家网络信贷，直到再也撸不出来了，前后六七十万的债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偿还能力，终于，他被逼来到了天台。
最穷不过要饭，不死终会出头，他明白这个道理，也许最初他只是想来天台看下，但是人只要一站在这里，在各种氛围和情绪影响下，难免会做出冲动的选择。
轻轻地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全世界都是安静的，也许下一步过后，他就可以永远解脱了。今天的坎坷看似无法逾越，明天的太阳终究是一种奢侈。毕业才六年而已，年少的轻狂和斗志已消失殆尽，明天的辉煌看不到任何希望。什么诗和远方的田野，他统统都不要了，甚至不去想了，如果还有明天，是否还能追求心中的那一丝平凡和踏实，只是，还会有明天吗？
睁着眼睛，前方的路一片漆黑，那就闭上眼睛，再往前走一步，一路黑到底。
算了，闭上眼睛吧，试试看？季今凡试着往前推进了两小步，脑袋开始一片空白。
等等，这样的情景好像似曾相识，从小到大，他曾经很多次做过这个梦，他会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来，难道他的一生真的要这样结束吗？以前，他总是时刻提醒自己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好好做人，认真做事，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和脆弱，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呢？
彼时，他闭上了眼睛，在最美的年华，他单纯朴实、热心善良，对未来充满无限信心；此时，他闭上了眼睛，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他想要放弃自己。
风再起时，雨还未停，他想起了埋藏心底已久的她，他想起了那些童年时光和青春记忆，他想起了自己不怕苦、不服输的职场奋斗经历，是的，不该这样的，绝对不能这样的。
此时，季今凡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应紫伊的电话，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电话很快通了。
“这么早，有事情？”电话那头，依旧是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想……”他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说不出口，还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她自己要从天台上跳下去吗？抑或再说一声再见？但又能改变什么呢！他好难过，他也好自责，这几年，在可以预见的各种最差的局面之中，他混成了另外一种超乎想象的更差生活，纵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难过的是，他是一个赌徒，因为赌球把她给弄丢了。
拨通的不仅仅是一个电话，而是心中的最后一根弦，弦的一端始终连着那个最初的自己，而另一端似断非断，一旦彻底断开，他也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电话的两头都沉默了，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
“我这还有十万块自己的存款，先给你周转吧，”过了许久，应紫伊率先开口，“看到你的朋友圈内容，我想帮你，可我又不敢……”
季今凡想起了昨晚发的朋友圈：这条路越走越窄，直到无路可走。
他的两只手开始颤抖，泪水也忍不住了，如泉水般涌出，他打心底里感谢，感谢这个女孩的救济。
“其实我……”他试图停止抽泣。
“我明白，会过去的。”应紫伊少见的不多话，“我最近也不好，但我也相信都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了？”
“没事，等会我转给你。”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季今凡开始嚎啕大哭，触动心弦，泪水总是会抑制不住。
赌徒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这次输了多少钱或者总共输了多少钱，而是那种洗白后没有本钱的彻底绝望，这种打击是最致命的。而现在，他又有本钱了，只要有本钱在就还有机会翻本，生活又有希望了，这是一个赌徒最常见的心理。他往回挪了几大步，端坐在天台的靠里位置，静静地，不再想其它，太累了。
是最初的信念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还是心中的那个她让他对这个尘世还有所留恋？还是十万块钱的入账让他对重生燃起了无限希望？
他可以赌了，他还会继续赌吗？再次输光后还会来到天台吗？
索性，他往后一躺，睡到了天台的地砖上，地上还是湿漉漉的，后背一阵冰凉过后很快就麻木了。直面天空，好近好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朋友，累了，冲动了，迷惘了，请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不需要马上去做下一个决定，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先，相信明天的太阳会照耀我们前行的路。我们并不是一个天生的赌徒，我们闯过很多次红灯，但到下一个红灯的时候，我们可以停下来等一等，好好思考下：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这样走下去，我们可以有一段糟糕的经历，但不能因此放纵自己过一个烂透的人生。
天渐渐变亮，雨已停止，风继续吹，他的衣服渐渐变干，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耀眼的阳光照射着他，有些闷热，他的衣服又变湿了。
季今凡用应紫伊给他的十万块，不对，应该说是借，他用这十万块还清了零用贷和打卡贷，还有几个黑心网贷，并还了信用卡的分期还款金额，几个大网贷的到期金额。一波还款后，他手头还剩下三万多，他继续下注世界杯的赛事。
“小凡，晚上来我这一起看世界杯，咱们也好久没碰面了。”苏明辉发来了信息。
“要不，来下沙吧，我这孤家寡人的，自由。”季今凡建议。
“也行。”苏明辉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考虑到林熙白可能会不太欢迎季今凡，他便同意了。
晚上，苏明辉带来了一个超大的冰镇西瓜，季今凡则已经准备好了饮料和花生等零食，像很多年前一样，他们再次相聚在一起看夏日的大型足球赛事。
“这比赛不好看，沉闷，法国队一进球就龟缩，明明实力强这么多，下大球的人估计会很郁闷。”季今凡唠叨着，然后喝了一口冰绿茶。
“没办法，现代足球太功利了，尤其是这种大型杯赛的比赛，防守是第一重要，法国队只要放低姿态全力防守，秘鲁队根本进不了球，”苏明辉附议着，“开始这么多场小球了，前几天出了几场大球诱惑下，这下好了，又一波小球。”
“那接下来一心追小球不就好了？”季今凡提议。
“没这么简单的，真赢不了，没有规律可言，等你接下来去追小球，它会连着出一波大球的，光吃水钱就能磨死我们了，”苏明辉吃了口冰镇西瓜，继续说，“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能力强，会分析，有耐性，在赌球的世界里，我是可以做1%的那小部分盈利的人群，但经历了这一年的起起落落后，我发现，我做不到，我不确定人们常说的这1%是不是真的存在，可能是万分之一吧，不过这都不重要，赌球，赌到最后大概率会在某一天让你洗白，浪费的是时间，是青春，我们完全可以用这些时间和精力去努力做其它事情，在其它行业能做到更高的回报率，生活应该回归到它最初的味道，赚钱也应该回归到正确的轨道上，没有所谓的小赌怡情，到最后都会越赌越大，真心不划算，也不值得！”
“这次世界杯过后，我不会再赌球了，认输也好，放弃也罢，赌球它不值得我们为此再付出，它不配！让它滚蛋！”苏明辉蔑视地说，这种神情连他自己都没见过，也许是因为最近林熙白的态度让他有所感触。
“小凡，你也真要戒掉了，这个东西是无底洞啊，你被催收，肯定输了不少钱，不管过去怎么样，你应该到此为止，好好做外贸，将来开外贸公司，赚的钱它不香吗？”苏明辉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季今凡看了看他，这下，季今凡似乎有些明白了：苏明辉此次来看球很大程度是来劝导自己的。季今凡感受到了他的良苦用心，但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见季今凡在笑，苏明辉则心领神会地说道：“你觉得我在讲虚的道理？那你就错了，刚才的话是发自肺腑的感受，我也真的不会再赌球了，好好工作，接下来创办自己的公司，因为我发现我不尽快弄出点名堂，根本压不住熙白，她还是太浮躁和势利了。”
“我懂，我会戒掉的，”季今凡表示同意，“这东西真的害人。”
“就是啊，今天又看到新闻说世界杯开赛以来，已经有很多人跳楼了，这才小组赛开始不久啊。”苏明辉趁热打铁劝说。
说起跳楼，季今凡才静了下来，几天前，他也曾站在天台上，差点就跳了下去。
这个夜晚，他们俩一起看了两场比赛，法国队1比0战胜了秘鲁队，克罗地亚3比0战胜了阿根廷。这两场比赛，他们都没有下注，因为他们都想好好地享受最纯粹的足球；吃着西瓜，喝着饮料，剥着花生，互相侃球，这是他们最初的记忆，这也是他们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会好好地珍惜生活，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奋斗。这个夜晚也是这个夏天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不过，只要赌徒们还没有戒掉赌博，只要他们还想着最后一次，生活依旧充满变数和风险。说来也巧合，不久后，这个夜晚两只赢球的球队将会在日后的比赛中影响着他们一生。
天台的风好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