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大部队的脚步,季今凡挤进了火车,按着号码一排排数过来,他幸运地坐在了窗户边,这是最好的位置,不仅可以欣赏窗外的风景,还可以把手放在窗台的空隙处,增加空间,睡觉更舒服,也远离了过道人来人往的影响。季今凡多次体验过,坐在窗户边的位置通宵坐火车可以大大降低疲劳度。
“晓龙,要是火车不晚点的话,我明早六点半到达上海站。”季今凡提前发信息告知了季晓龙。
“好的,明天我去上海站接你,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住宿了,放心。”季晓龙很快回了信息。
季今凡坐在火车上,想起了前年冬天在杭州翠苑S县,那时的季晓龙是如此的狼狈,如今也算是洗心革面,脚踏实地去做事,一个赌徒能做到这样的转变是不容易的。不经意间,季今凡又嗅到了那种熟悉的火车气味,这是老式火车专属的味道。打开方便面包装,放进两大包调味料,再加一根香肠,灌入热腾腾的开水,然后手上配点饼干和豆腐干,季今凡美美地享受了一顿晚饭,准备鏖战通宵。在季今凡看来,火车和方便面像是情人,如影随形,而且总是协调得那么完美,不过,情人终归是情人,难登大雅之堂,常吃泡面可对身体不好。
季今凡的边上是一位中年大姐,还有一个小男孩,是她的儿子,她们去上海转车;季今凡的对面是两个女大学生,结伴去上海游玩;斜对面最边上是一位大叔,北方口音,在上海做小生意。坐火车时,你附近的人直接影响着你的旅途快乐程度,他们也会增长你的见识。
“大哥,你吃瓜子吗?”对面的一个女生朝季今凡递来了某牌子的香瓜子。
“不用了,谢谢!”季今凡礼貌性地回绝了她,然后打量了这两个女生,有点成熟,不像是大一大二,估计快毕业了,长相中等偏上,看起来还是比较面善的。这种场合,季今凡是不会接过任何人的任何东西,哪怕对方是一个美女。
“小朋友,你吃吧?!”女生又把瓜子递向她对面的小男孩。
“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那个叔叔也不吃,我也不吃,谢谢姐姐!”小男孩的回答字字清晰,大家都笑了。
让人惊诧的是,小男孩叫女生是姐姐,叫季今凡却是叔叔。小孩子对工作了的人称呼一般是叔叔阿姨,对上学的人一般叫哥哥姐姐,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何以有如此敏锐的眼光?事实上,季今凡比那两个女生大不了三四岁吧。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叶小娟。”对面另一个女生朝对面说道。
“你在问我吗?”季今凡转了转头,刚在想事情没注意她在和谁说话。
“是啊!”她点了点头,递瓜子的女生在边上发笑。
“哦,我叫季今凡。”季今凡简单地回应。
“要不大家打牌吧,打发下时间。”叶小娟提议。
随后,季今凡、两个女生,大叔、大姐,五个人一起在火车上打双扣,谁输了退下,轮流休息,大家并不认识,却玩得不亦乐乎,在玩乐中,时间过得很快。
走道上的人熙熙攘攘,他们很多人只能坐在地上,一些人甚至睡到了座椅的底下,也有些人趁机往边上的位置蹭一点坐坐,大家也都会挤出一点空间给他们。季今凡一会趴在窗户边,一会趴在桌子上,一会靠在座椅上,他的大腿上始终放着一双女生的脚,他们就这样在煎熬和享受之间慢慢接近了目的地。
天渐渐变黑,天又渐渐变亮,火车经过一站又一站,时快时慢,旅途中,有些人下车,又有些人上车,他们对季今凡来说只是匆匆过客,而季今凡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呢?经过一夜的颠簸,大家从祖国的北方来到了祖国的南方。清晨,季今凡被对面女生的脚踢醒了,迷糊中,他听到一声对不起,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手麻麻的,桌上还有一些口水,连忙挡住擦掉。
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车程后,火车到达了上海站。火车是晚点一个多小时到站的,中国的长途火车晚点两个小时内都算是正常的,这点,季今凡经历多了,有心理准备,只是苦了季晓龙,估计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下火车前,他们五个人分别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是旅途中的缘分,或远行,或回家,大家有幸能在火车上短暂相逢并共度一晚,就已经是朋友了。
终于又来上海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应紫伊,季今凡能感觉到她就在附近,这种久别重逢的场景一定足够惊喜。
走出火车站出口,季今凡很快在人群中看见了季晓龙。季晓龙的外形让他很是吃惊,这分明还是两年前在杭州的那副邋遢样,而且人很消瘦,精神也不是很好,一点也不像一个小老板该有的样子。
“不好意思,火车晚点,让你等久了。”季今凡抱歉地说。
“没事,习惯了,铁老大都这样,来了就好,”季晓龙一带而过,接着问,“对了,早饭吃过了吗?”
“恩,刚吃过八宝粥了,不饿。”
“那要不先去我的店里看看吧。”季晓龙直切主题。
季今凡点了点头,开始寒暄道:“晓龙,你最近两年是都没回家吗?”
“是的,混不好,我就不回去了。”季晓龙意气风发。
“不回去看看家里人吗?不想你爸妈吗,还有老婆和孩子呢?”
“老实说,还欠着一些债务,不敢回去啊,”季晓龙瞬间怂了下来,然后话锋一转,“今年再加把劲就能荣归故里了,还是得有信心啊!”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地铁站,上了1号地铁线,快坐到终点站时才出来换乘公交车,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还搭了二十分钟摩的,几经中转,才到了季晓龙口中所谓的“五金店”。一句话,上海真的很大。
“五金店”在很偏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房子,有两层。走进去一看,底层像是一个很宽阔的广场,只有几张桌子,一面移动黑板,没有椅子,几个年轻人围着桌子在议论什么,地上放着一些零零散散的沐浴用品,有洗发水,牙膏,肥皂等等,另外一边角落里也堆着很多。沿着狭隘的木梯往上爬,只见楼上的格局与楼下迥然不同,这里被隔成很多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放着几张上下铺的木板床,跟学校寝室里的差不多,还能看见一些人正在睡午觉,男女老少都有。
“哥们,以后咱们一起干这个,准能发财。”季晓龙拍拍季今凡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个是什么?你不是跟我说你有一家店面,做五金生意?”季今凡还没明白过来。
“五金生意我早不做了,现在卖洗发水,还是这个赚钱快,只要拉别人过来就行了。”季晓龙边笑边说。
“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啊?”季今凡有点急了。
“不这么说,你会来吗?老同学也是为你好,既然来了,就待这了,能赚钱就行。”他说着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兄弟,别担心,我们这很多人都做这个发大财了。”季晓龙继续说道。
季今凡这才明白季晓龙是在做传销,但是直觉告诉季今凡不能直接把话讲明,这里人这么多,楼下还有几个年轻人,硬来对自己没有好处。看着眼前的这位一起长大的老同学,季今凡觉得不仅陌生,而且有点可怕,赌博使得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终究会毁了他。
也怪自己,当时太轻率地相信人,急于来上海找应紫伊才中了他的诡计,但谁又能想到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会这样害自己呢,或许,他也身不由己吧。看来,只能自己先逃脱掉,再好好劝劝这位仁兄了,季今凡在心里暗暗想着。
“好吧,既然来了,那就先做段时间看看,这个东西具体怎么做的?”季今凡假装问季晓龙,心里已经在想怎么样逃脱了。
季今凡故作沉思,假装附和:“挺有道理的,不过现在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之前手术花了一大笔钱,而且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工作了,要不,我出去打个电话,跟家里人或者向朋友先借点看看,用手机打长途太贵了。”
“我这个电话借你。”季晓龙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这让季今凡有点不知所措,他本来是想出去了可以借机溜走。
“没事,我出去打好了,顺便买点吃的,有点饿了。”季今凡及时反应过来,没有接过电话。
“那好吧,我陪你,这一带你不熟。”季晓龙硬要跟过来,显然他是经过培训的。
这下,季今凡也不好再拒绝什么了,先出去再说吧,总比继续待这里好,闷得慌。
既然出来了,只能打电话了。季今凡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号,但是没有讲钱和传销的事情,只是聊聊家常,他告诉父亲自己的身体挺好的,在外面转转,过段时间再回家,听得出来,父亲对这个电话有点惊喜,因为季今凡平时一直都是打给母亲的。季今凡也不知道这会为什么打给父亲,可能是因为父亲更有安全感吧;等父亲挂了电话,季今凡又大声地讲了几句要钱的话算是给搪塞过去了。
挂完电话之后,季今凡跟季晓龙说他父亲这两天会汇钱过来,然后他买了一些蛋糕和零食递给季晓龙。零食收买不了季晓龙,他还是一直跟在季今凡旁边,不让他走远,没有机会逃走。下午,季今凡和他们一起包装洗浴用品,一直忙到吃饭,吃完大锅饭又继续干。看来,今天只能在这里过夜了,看看夜里有没有机会逃走。
晚上,几个男人来收伙食费,季今凡被迫交出了一千块钱。
夜很深了,季今凡睡在下铺一张小木床上,旁边的小木床睡着季晓龙,上铺也睡着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边上有一群陌生的人,季今凡无法入睡,胸口隐隐有点抽动,应该是这些天疲于奔波,昨晚还通宵坐火车,是该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啊。季今凡想过偷偷溜出去的,可是又觉得这样太冒险了,一旦被抓住,再想逃就更难了,本以为这种情景只会发生在电视上,想不到自己也会亲身体验。
天亮了,季今凡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好在是平安度过了。
早上,大家吃过一点稀饭榨菜之后,都集中在楼下听课,人很多很多,季今凡也站在那里。上面的一位讲师口才很好,讲得激情四射,极度煽情,大致是在说什么要多打电话把身边的亲戚朋友一起叫过来,大家一起赚大钱,这是一个光荣的职业,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你想成功,无论任何背景、学历、年龄、性别,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所成就。讲完之后,他又动员大家一起唱励志歌曲,边唱边跳,有点洗脑的意思,有些人甚至爬到桌子上手舞足蹈。
听完课之后,季晓龙向季今凡介绍了几位主管,这些人都是季晓龙的上级,有些是他上级的上级,季今凡很有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紧接着,一位上级主动跟季今凡做进一步沟通,想必这是他们的策略,上级的话语确实让人有点心动,要不是季今凡对传销早已经有所了解,还真说不准会听进去。
交谈之中,季今凡发现他们都是很有头脑的人,属于传销的第一种人,算是上线,这些人看似一表人堂,实则心机极重,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为什么有好好的工作不做,偏要做这些勾当?这些人渣败类,扰乱社会秩序,害人不浅,季今凡在心里狠狠地骂他们。
大概是还没有交会费吧,这里的人并不是很信任季今凡,季晓龙一直跟着他,生怕他逃走。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很客气,但已经是心照不宣了,季今凡的包被他们保管着,实际上就是扣留,好在包里就一些换洗的衣服和医院的检查报告,要是能走的话,这些东西不要也没关系,只能下次再向医院要病例资料了。手机是放在自己身边的,他们还得让下线通过手机拉更多的人入会。
季今凡想过打电话报警,但每时每刻身边都是有人的,他也不知道这里的具体位置。
这天下午,季今凡在他们的催促下打了电话给几个特定的朋友,让他们来上海,他知道他们不会来,就算来了也没这么快,只是缓兵之计。
季今凡在各方面都挺配合他们,假装很认同他们的文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很想在这里大干一番,这才使他们多少放松了一些警惕。
又一天下来,还是没什么机会逃走,倒是让季今凡更熟悉这里的人,这里的很多人年纪都不大,有几个看起来像未成年人,懵懵懂懂的,根本就不知道来这里干嘛,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交了一些钱,大家来自祖国各地,挤作一团,好在是春夏季节,不会冻着,随便有个地方待着就好,但是以后呢?他们满怀憧憬地来到这个大都市,希望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很多人还背负着整个家庭的期望,却被这些传销人渣剥削着,剥削的是他们一个家庭啊,他们明天的路在哪里?
季今凡耐心等待着,伺机而动,有几次走到门口了,又有人跟过来,总不能跟他们比谁跑得快吧,他大病才初愈,不宜持久奔跑。终于,机会来了,第三天中午,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季今凡趁机去上厕所,这会季晓龙没有跟过来,季今凡从厕所出来,假装接电话,慢吞吞地走到大门口,故作镇定,一出大门,然后撒腿就跑,拼命地跑,也不管心脏能否承受,边跑边关掉手机,一直跑啊跑,直到看见一辆的士,然后打的去市区。
到了市区,季今凡发了一条信息给季晓龙,说自己家里有事情回去了,叫他不要再做这个了,传销是犯法的,虽然季今凡对这个小伙伴很失望,但他还想救救这位同学。季晓龙没有回信息。
镇定下来后,季今凡打电话报了警,他跟警方大致描述了自己被骗的经历,说了传销窝点大概的位置,但没有特意举报季晓龙。季今凡并不对警方报太大的希望,毕竟没有具体位置和罪证,就算查到了也是治标不治本,能拿回自己的行李和病例报告就算是万幸了。当前社会,传销现象已经非常普遍,很多邪恶人士就是爱钻法律空子,这种变态销售不知害了多少人,有关部门应该引起重视,完善法律制度,严惩不法人士,这才是根本。
这样一折腾,季今凡白白花了很多钱,所有行李都没了,只剩下口袋里的一些零钱。天哪,季今凡想起银行卡还在背包的暗隔里,虽然他们不知道密码动不了钱,身份证也在自己身上,但是现在需要花钱买衣服啊,还有晚上的吃饭和住宿呢?季今凡仔细数了数口袋里的钱,只有28.5元,怎么办?
人在非正常状态下就很容易出错或者受骗,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提高警惕,特别是在我们不是很清醒的时候,还是那句话,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即使掉了,也不会那么幸运刚好砸中你。想起这次经历,季今凡还是有点后怕,不过,对于自己身处险境的镇定,他还是很欣慰,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灾难,这也算是人生的一种阅历。
传销被骗后,季今凡流落街头,他又想到了回家,人在失望无助的时候,就会想到家,家是永远的港湾。不经意间又触动了心底的那根弦,季今凡渴望这样的感触能使自己看开一点,他还要继续待在这个城市,寻找应紫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