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如霜。
建康城外数十里,松柏成林,在这里安睡的只有寂静与亡灵。
一路上,我只有疑惑,按理说沈渝的身份乃是世家子弟战死后也应当葬入沈氏族内,怎会于建康郊外草草了事。
四周太静了,除了虫鸣就只有马儿粗粗的喘息。碎影残光落在一方白灰碑石上。
“陈故安定将军吴兴校尉使君谨希之碑,……”
是夜有风,影子晃得我有些看不清楚,于是忍不住上前两步,蹲了下来。碑文的楷书刻痕很新,上面续写着“君讳渝,字谨希。吴兴人士,沈约之后。是有救驾之功,特许立碑。”
月光倾泻在矮矮的坟包上,只有无穷无尽的凄凉。我看着凿刻得不深不浅的几行字,一种莫名的指引,我伸出手来,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碑文的一瞬间,我全身僵硬起来,脑海里不停闪过可怕的画面。
——“中书令竟通敌叛国!死有余辜。”
沈煜带着枷锁站在囚车上游街示众,铺天盖地的谩骂将他老朽佝偻的瘦弱身影淹没。
“啧啧啧,狡兔死,走狗烹。沈家没落了啊。”
我的呼吸陡然间急促,惊骇地看着碑文,大脑仿若缺氧一般,手住不住地发抖,心中一处地方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
我的记忆在这一刻掀起洪荒骇浪。
“沈家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从遥远的记忆之河摇曳传来。
妘嫣,沈熙。这两个名字交错着出现如同网络交织在一起,将我死死困住。
头突然爆裂般疼痛起来,身体里像是有蛊虫作怪,噬心的痛苦一寸又一寸侵蚀着我。
“我到底是谁?”
我颤抖着扣作心法却毫无用处,鲜血却从喉腔涌出从嘴角流了出来。
烈火灼烧般剧烈的疼痛从回忆中赫然记起。
我望着鲜血染红的双手,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深深的绝望与震撼。
我再次抚上碑文。“君讳渝,沈渝。”
——“沈渝,你还记得他吗?”
——“不,你不能忘了你是谁啊。”
萧岿的声音如同一记惊雷将我唤醒!
没了云层,惨淡的白月将沈渝的墓碑照得更亮了一些。
好像上天觉得这样能让他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好像可以这样告诉他他曾用生命守护的妹妹回来了。
我踉跄地跪下来,紧紧抱着沈渝冰凉的墓碑,不可置信地望着墓碑后长满杂草的坟冢。
“阿兄。我是阿熙,我回来了啊。你看看我好不好?”
凉夜寒彻,荒郊悲戚。
天已经蒙蒙亮了,湿润气候,杂草丛生水雾弥漫。我颓然地跪在那里。手上全是泥土与破损的擦伤,是一夜徒手清理野草的痕迹。后知后觉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来为他扫墓。
我似乎忘记了我现在是周国国师妘嫣,而不是已经死了的南陈罪女沈熙。
我想不明白,我的阿兄为国家战死沙场,我的父亲辅佐当朝皇帝登基,为什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我记起来陈国的一切,却唯独忘记了为什么会导致这一切发生的诱因。
哒哒哒——
在周朝的如履薄冰终令我异常警觉。马蹄?有人来了!我强忍住跪了一夜的酸痛,深知我的身份决不该突兀地出现在此地。马儿温驯地低头,我翻身上马,回头望着那方青碑,用力抹去泪水与嘴角的血迹,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兄长,我定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