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车队缓缓行至,远远可见迎接的陈朝官员峨冠博带的仪仗停在建康正午门,此刻正是东方未晞,天晓熹微。
南朝风物颇为雅致,服饰大也不同。
马车刚刚驶入建康,王轨便传来话说让我先到驿馆等候。
第一日并不让我出席。
我很快意会了他的意思,这也倒好,所谓的出使不过也是在虚伪狡诈的场合为自己的国家多取些利益。明面上的场面话让王轨去便是了,私下里的交涉以及探得陈朝的情况还是需要人去做的。
时深秋,建康有些凉意。
这一路上,我同杨坚一句话也没说,我来目的明显得不得了,我就是晋国公的眼线,并就陈国开出答应送还晋公生母与陛下姑母这一条,对晋公来说重要无比。便笃定了要王轨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地促成此事。
而至于我如此爽快地来了陈国,我还想知道那日杨坚口中所言,是否真假。
建康的街道曲折,不知怎地,我从驿馆出来,跨过一弯白桥,不出几步便走到湖边。那湖面上蒙蒙一层沆瀣的水汽,湿漉漉的气息夹带着一丝寒意,我不禁拢紧了身上的大氅。
“咳咳。”怀玉咳嗽几声,我侧身看她,想来怀玉时常习武,久在长安,面对着有些潮湿的水土也微微有些不适应。
我注视着微波粼粼的湖面,顿觉四周一片皆茫茫。
不出一会儿,一名深衣红袍的陈朝官员便出现到我面前。他躬身迎上前,“本应是在驿馆接您,不想国师离了驿馆,下官冒昧打扰您的雅兴,来此接您前往宴席。”
官员尚是眉目清秀,是个少年模样,纱耳弧垂,他朝我一拜,然后作了个请的手势。
谁料,他再续言道:“周国国师为使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辛苦了。本使听闻国师才智过人却不尚武力,我朝圣上给您寻了最好的卫队护卫。还望您为了自己的安全,莫要推辞。”说了,他不等我回话,手一扬一队着铠甲的卫士便站在了我的身后。
王轨与杨坚都往朝上去了,倘若我接下这卫队,去的也是驿馆受制的定不止我一人。
他们绝不能跟我去驿馆。
“等等。”我沉声,再转身朝着那官员道:“本官此来更是代表周国,虽不尚武力,身边也有内史令与大兴郡公的兵卫,若是再加上您的卫队岂不是让旁人以为陈国不是诚心接洽而是要囚住来使,这教让我如何复命啊?”
年轻官员上下打量一番,四目相对之际像是凝结了冰,寒如这秋风。
“这圣上的旨意,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我与那官员对视的刹那间,竟觉得他这目光好生熟悉,突然间脑海中汹涌出一副火光冲天的肃杀场景。
马蹄哒哒,一声嘶鸣——一个同样着红袍的男子,浑身血迹,拼尽全力推开我,冲着我大喊:“妹妹!跑啊,快跑!”
妹妹?
我由得惊退几步。怀玉及时稳住了我。“大人……”
恰在此刻,远处遥遥传来一个声音,声线沉稳微微暗哑,“沈大人这是在干什么?”这声音熟悉得我将要把那名字呼之欲出了,就像是从深海里徐徐升起的泡沫爆破了,令我突然从火光中出来再次投入渊水。
我一时之间僵住了,无数细碎的记忆像是一张网铺过来,将我死死笼罩,却又动弹不得。
“下官沈末拜见韩将军。”
“末将参见韩将军!”一众兵士皆单膝跪地,俯首而拜。
“韩将军,我等是奉命为周国国师交付兵士,可国师…并不领情,因而起了点口舌。”那叫沈末的年轻官员捏捏袖口,又再抬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看来他害怕这位韩将军更甚。
那被换做韩将军的人,着一身深黑系斗,银白的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刹那的反光。
待他转过身来那一刻,似乎是逆光而来,我这才深知什么叫做貌似潘安,什么叫做惊为天人。他皮肤白皙,凤目狭长,五官清深,儒雅中还镌刻了些英气,风仿佛在这一刻停息了。
眼睛的主人幽幽地盯着我,眸中闪烁着莫名的神色。
韩子高笑了笑,先礼貌地冲我一拜,“来的周国使臣?久仰国师大名。”旋即放下手,依旧作了个请的动作。
我以为他是对我的态度轻蔑,便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妘嫣亦是久闻右卫将军大名。不想是这样场景见着韩将军。”
韩子高无视我的话语,将马缰绳交到副将手上,兀自走到我的面前,缓缓地注视我。
这目光不像是打量,不像是揣测,竟像带了一种长辈地,老朋友般地怀念?
“妘嫣。国师大人。”韩子高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续言道:“本将军倒是等你多时了。这卫队你不想要撤了便是。圣上今夜于朱雀台设宴,我届时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