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中,我脱下厚重的朝服,把它叠在衣架上,换了身轻便的纱袍,转身坐到妆台前,悉数摘下发上的钗子,洗去脸上的妆容。
自从来了长安,入了朝堂,这些步聚已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再待我将祭祀天官送过来的关于天象的文稿全部整理一番后,已然是日色渐晚,光晕离合。
我看着那堆竹简,好多还是篆书写的。
什么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荧惑守心、水星凌日、秋星昼见……这些术语用我在骊山的老师,尉谞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普通的天文现象。古人把这些和吉凶加在一起,无非是为了顺应时局,为了树立君主之权威。
我在骊山学的又是先秦法家一派,多观商君韩非,捭阖谋略杂以阴阳权术。
蒙蒙的太阳光投在我的案桌前,我将毛笔搁在一旁。
就目前来看,对女子来说,登上朝堂,这可倒是极为稀罕的事情。
旁边的齐国,南方的陈国倒是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斜阳下,天光泻下的朦胧将我面前的那些书简笼罩起来,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如若梦幻一般。
我不由自主地将身上那块玉佩摸出来,再次细细观摩,在手中摩挲,整体呈圆环状,不厚不薄,玉质清润,镂空的雕花为螭纹,细腻讲究,最为特别的便是那螭龙的龙尾处有一丝血色,这让整个白玉多了一种神秘,除了这些更看不出其他什么玄机。
宇文护说这是给我的东西。
可我怎么看这也都不像是女子常佩的。
钟鼓楼上的磬音敲了三下,集市慢慢从嘈杂回归了宁静,密集的人群变得稀稀拉拉,快要闭市了。
长安的街道规划很是方正,虽然我才来不久,看了地图也很快熟悉了。
几日里,宇文邕在经过晋国公的授意后,周国宴请梁地太子与协助准备陈国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梁地虽是周国的附庸,可萧氏好歹也是皇族,怎么会一请就请来了?以前萧岿的父皇萧詧对这些宴请都是避之不及的态度,唯恐被当作了人质。
可这次奇怪了,宇文邕的请帖一发,萧岿居然回帖同意了,萧詧也没有阻拦。梁人这般做法倒是令我好奇。
那天朝会之后,宇文护又借口了一大堆事情,他好像觉得让我去拿话去逼宇文邕很有意思一样。
只可怜我的义父宇文护还以为欺辱他的堂弟宇文邕就如家常便饭,连他的党羽也渐渐生了骄逸。在他们看来宇文护才是这周朝真正的皇帝吧?
风吹得急,凉浸浸的。
入了后宫,本来我只是要找宇文邕,把话传递给他就行了,没想到路上碰见了皇后阿史那云,突厥公主。
我对他这些后宫嫔妃一向保持距离,她们对我多是面上客气,背地讥讽。
“微臣不日便前往陈国了,特来向陛下道别。”
“妘卿辛苦了,去陈国还要国师多加配合。”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地。
我抬眸拜道:“晋公让臣提醒您,宴会上还望陛下谨言,微臣话已到就先行告退了。”
话罢,良久,宇文邕没开口,皇后阿史那云也并未让我起身。
我就这样保持半蹲的姿势,我觉着有一道目光如同火焰般灼烧着我。
雨水哗哗地落了下来。
也就此刻,皇后阿史那云的声音跃然响起,她汉话说得不好,但声音洪亮,颇有草原旷然之气,字句也算能也听清楚。
“你快退下吧,本宫与陛下还有别的事情。”
听她语气高傲,我也就维持笑意道,“是,臣这就退下。”
我大步迈出殿门,不想又听到她的声音。
“陛下说得没错,国师果然是伶牙俐齿。”
我心下顿觉无语,我在她们心里的形象一定是一个刻薄善妒的妖女。宇文邕也是让人发怵,什么都能说出花来。
算了,既然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又何必在意别人的东西?
殿外果然是大雨倾盆,我接过怀玉递来的伞。
“你先去查一下萧岿的生平资料,他居然敢直接来周,是不是和墨门里的人有联系?”
“是,怀玉马上去办。”
“还有,晋公有虑王轨,你派人去他府上,就说我第一次出访,诸事不懂,想请他来我府上细问,叮嘱他们态度客气点。”
“那王大人一向直来直往,言辞激昂,他若是不应大人的邀约呢?”
“那就不要提这事情,只说是我请学兄叙旧。像他这种中间派,晋公最是不喜,我若能就这次出使将他拉拢,也是好事一桩。”
“大人深思不愧是晋公心腹。”她说完便拜而离开。
想起当初我说要入晋公麾下,学兄来信说我有辱师门,一幅与我不共戴天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
雨滴落在掌心,只有这一刻仿佛才是真实的。
我提起裙摆,踏下台阶,漫长的前路空无一人,宫殿前大雨滂沱,气势恢宏。
我收了伞,仰面闭上眼,大雨扑打,只有冰凉的触觉能让我清醒。
冰冷的雨水流到我的衣领中
“妘大人独自一人?雨势滂沱,何不撑伞?”
这口音分明是江南一带,为何我听来如此熟悉如此令人怀念?
陈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