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将他们写的这些字条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了木盒里。
这些天,我的事务分了一部分给赵渝,上大夫赵泫的亲弟弟,属春官,拿汉魏官名来说就是隶属礼部的官员。
快到夏日,我也换上了轻便透气的纱衣。又听闻长安城郊外的杜鹃花开了,那杜鹃花花冠漏斗形,有淡红、杏红、雪青、白色等,花色繁茂艳丽,很是漂亮。
便也让怀玉去市集上买了一些,红似火和白如雪的杜鹃花交错排开放在府上。我看着这些花,热热闹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总算知道有的南朝隐士为什么死活都不出仕,一身清闲,没有乱七八糟勾心斗角的事情,就算活也活得长些。
由于平时着深色官服惯了,我不常穿浅色衣裙,遑论寒暑也不曾改变。
宇文邕说正好我在家养病,干嘛把自己搞得跟上朝一样死气沉沉,便又让宫中司织局送了些衣服过来。
他这样的行为好像没把我当臣子看待。
我对他这种频频的示好感到有些不自在,我们是君臣之分,也是利益之连,我不相信他对我全然都是真情实意。
我待在他身边这几个月,对他还算有些了解,宇文邕性子深沉,不表于色,太祖便有赞言说“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就算我与他在面上是那样的关系,单说这种不适合我朝臣身份的东西,又免得叫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不会堂而皇之地收下的。
于是,我把他们完好无缺地封在了箱子里,再而给他写了书信说明:陛下所赠之物乃是宫廷锦绣,衣裳华美贵重,微臣平日里用不了,臣已暗中转送冯全党羽们的夫人作笼络人心之用。
傍晚,我接到御书,也不知道其中还放了什么,比平时重了点。我把盛放书信的圆盖打开来看,最上面的东西居然是一朵红色的小巧玲珑的珊瑚珠缀制的琼花装饰物。
宇文邕疯了吗?他居然把他那个发绳上面的珠子全部取下来,然后再做成这个东西给了我。
而再看他的帛书,里面只回了个“好”字。
我心中突然有些沉重。
宇文邕的性格我很清楚,在情爱这种小事情上,他可没有那么多耐心来等我去爱上他。
又过了几天,我的学兄王轨也跑来看了我,学兄头一次话多了点,还专门去黎山给我带了壶我当年窖藏的梅子酒。
王轨是周朝骠骑大将军王光之子。两年前,他父亲去世之后,他便来了黎山。原本他是要叫我师姐的,但尉谞还是让我按着年龄称呼,王轨长我五岁,便唤了他学兄。
其实,自我与王轨在周朝分别任了官之后,由于我俩的职务隔了十万八千里,就没有怎么再见面。
我一点都不担心王轨的仕途,他几乎什么都会,更让我有些妒忌他的是,他长虽是得白白净净,但是军事也不在话下,除了农科杂学,他居然还会弹琵琶,筑机巧……
怪不得宇文邕一口一个王爱卿,怪不得宇文护看不惯他也没去叫人设计他,有目共睹的能臣也还是得拉拢的。
经此来看,我就越发在猜测,怪不得我没有和王轨一起听学,想来除了他本来就会这些之外,尉先生对我所教定然是有所保留的。不过我很快都想通了,比起真刀真枪,我还是更偏好杀一人于帷幄的筹谋。
还好,如此暗夜,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选了皇帝为效忠对象,没有像先秦时期荀子门下的韩非李斯那般,最后落得同门相杀。
王轨来的时候还带了本老师的笔记,上面全是奇奇怪怪的词和符号。
——572,577,578,581,589……
我根本看不懂。
没想到王轨待了片刻,又有个帖子送来了。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齐王宇文宪的名字,我大惊。
——那是太祖第五子,比宇文邕小一岁的皇弟,齐王宇文宪。
虽然我之前在黎山便经常见他,但平时也只是碰面,他每次都是来找王轨的。
我当时以为他是个喜欢处跑的闲散王爷。
后来等我出仕才知道,宇文宪是宇文护重用之人,还被任命为益州总管兼益、宁、巴,泸等二十四州诸军事及任益州刺史。
他握有实权,某个方面来说比皇帝这个空架子还要有权力。
之前在朝上,他几次对我出言帮助,这样看,他是实打实的宇文护那边的人。
我现在听不见,话也不能多说,又聋又哑,还要见这种大人物,实在不方便。
我叹了口气,把齐王的帖子递给了王轨,摇了摇头。
‘勿忧。’王轨回了个字条。
王轨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可他完全没有出面要请他走的意思。
我再而写明显了些。
‘齐王手握大权,受晋公之重。余虑之,怕之,不欲此间相见。’
王轨微微一笑,回了句,‘齐王乃吾友也。’
我看了之后,犹豫地看着王轨的褐色眼睛,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还轻轻揉了两下。
……
那白净的脸正微笑着看我,好想把他一起赶出去。
他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每次都像是看晚辈一样地看我,好像我在朝堂塑造的狠厉冷漠的形象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误会。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王轨再而安抚地正经写了个条子,让我不用担心。
宇文宪与王轨,他们两个在黎山时,我就知道关系不浅。
他们平时碍于身份不便私交,我也理解。那宇文宪这下是用探我的病的理由,却方便他们两个人见面吗?
我眉一挑,诡秘一笑,写道:‘学兄看来是与齐王殿下深情厚谊,那你说,我当唤他殿下还是齐王叔?’
此刻王轨拍了拍我的肩,我转头,宇文宪竟已直接进了厅中。
他没着官服,窄袖长衫外罩墨黑薄纱,腰佩金玉环带,左坠白玉,那眼仁也是如宇文邕一样的深黑。
宇文氏皇室成员大多长相出众,除却几个平时游手好闲惯了,肥头大耳的,大多都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可辨的类型。尤其是宇文宪这种经常出京办事的王爷,更是身形高挑,一表人才。
这还是我在长安私下里第一次见他,我忙给他行礼,宇文宪抬手止了,笑着让我起来。
我对他看我的这种关爱眼神倒很是受用,越看越发觉他这个眼神含着无数柔光,还有些……溺爱?
我怀疑他不是在看一个下级官员,而是如王轨那样地,在用一种长辈的目光看我。
看来宇文宪是真把我当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