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宇文邕分开进了殿门,在入殿的那一刻,黑压压的朝臣们按列站好,他们眼里的冷光一刀刀刺了过来,满是鄙夷与不屑。
朝会上,他们言论了很多儒学道义,他们不敢说皇帝,更不敢说晋国公。便是暗暗地讽刺我是个彻彻底底的误国妖女,说我蛊惑君上,惑乱朝纲。
尤其是那个叫陈午的御史台大夫,言辞凿凿地叫嚣着,要求把我从出使名单里划掉,停职查办,让我去学学什么是礼教。
我感到可笑,晋国公一连杀了朝中两位先帝,先帝都是他的堂弟,就人伦来说,残害同宗兄弟也是大罪,就君臣来说,更是弑君,这都不算有悖礼教,就要揪住我不放。
当真是觉得我是女人,没有势力就好欺负?
我听着这些话,用力掐住袖口,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等他说完。
说这些话的人基本上都是冯全的僚属。
我觉得他们真的是猪脑子,以为这样就能把我从朝堂上拖下来?
先不说我是宇文护的党羽,利益勾连这一说。我是宇文护拿到神器的筹码,虽在皇城被他控制,他们这些官员真当镇守青鼎的螭龙是摆设?
朝臣们你一句我一言,无缝衔接地细数了我的罪名。
“国师既然一言不发,也便是默认了。您应该从来没有读过儒家之书吧?”陈午再道。
我抬头,冷冷看着他道:“妘嫣不过是修玄术的,对于士大夫之言自然是听不懂的。可妘嫣倒要请教御史大人,我周国之于南朝如何?”
“这南朝早年大乱,已是不复从前,我周国如今与之匹敌也是不惧。”
“诚如大人所言,江南名门多有修学名士,可最后呢?屠杀之后,他们如今安在?沈家,王家,侯家也不过是砧板鱼肉。”
“国师之见是说儒学无用?”陈午反咬一口,此言瞬间激起朝中沸沸之言。“国师言论可笑至极。”
我终于站出列,“当今乱世,何来信义?应是儒法并用之道。用儒学兼法骨,杂以阴阳捭阖,诸如秦策离间六国。”
世家子弟中也有人跳出来,抛出问题,“齐国虎视眈眈,不断推进战局,那兰陵王骁勇善战,那国师有何高见?”
“环伺之狼,当是用饵诱之,抛之腐肉,令其血斗。”
我说罢,没有人再说话,静谧了半秒,我却听到杨坚的声音悠然传来。这声音,如同一道闪电将我的心绪激得混乱起来。
徘徊着,回荡着——
“国师所用乃是最下策的阴谋,乃是女子狭隘之见。”
我以为杨坚,是要帮我说话,可没想到,却是一番落井下石。
分明之前他在酒宴上帮了我,可现在他却是在朝上这般呛我。
我猜不透他。
我这时候以为他是看不惯宇文护,后来才知道,杨坚一直以来在朝堂上与我针锋相对的原因只是单纯看不惯我,只是单纯看不惯妘嫣。
从这一刻开始,我也彻底明白了,先秦法家在六国的行事也是有道理的。朝堂上必定得有属于自己的同僚,我不比李斯,舌战群儒之事,还是差了点火候。
所以,从这一天开始,我便借着宇文护的名义开始在朝堂里收买人心。
空气凝固,朝堂上又恢复了死灰般的安静与沉闷。
宇文邕果然履行承诺,开口帮了我。
“够了,诸位爱卿讲的事情都是些陈年旧事,都是些大道理,朕今日不是来听吵架的。诸位还是记住,妘嫣是大周的国师,而她的职位本就是玄学道法,自然与儒学之见有所不同。神灵坠凡,螭纹青鼎之主,还容不得诸位这般无礼的议论。”
“陛下说得有理。”宇文护终于停止看戏,笑着看着宇文邕,可话语却是恶毒的。
“国师好歹也算是孤的女儿,诸位还得卖个面子吧?”
“不敢不敢,下官等不敢。”说着,他们马上拜了拜宇文护。
朝臣这下才是止了话语。
这大概是少有的皇帝在朝堂上讲话的时候,也是少有的宇文护开口帮着皇帝。
一切的中心都是国师,那个叫妘嫣的女人。
她才来长安不到一年就这样搅得朝堂这样“乌烟瘴气”。
退朝,出了宫后,我正在想事情,一直到了皇城外,我才发现我的坐厢下多了个小孩儿。
他慢慢爬出来,圆乎乎的脸,大大的黑色眼眸,还是穿着刚刚的锦衣袍子。
“赟儿!你怎么在我的车里?”
“嘘,堂姐,我乘他们不注意,偷偷爬进来的。”宇文赟连忙冲过来想捂住我的嘴。
这小孩儿,还真是会玩儿,这都能爬进来……
“臣这就送你回去,陛下要是知道了,会怪罪微臣。”
“堂姐说了要带我去西市的,呜呜,你骗我……”他嘴巴一瘪,又开始了,我的天,又是那种水汪汪的眼神。
我叹了口气,事情真是一个接一个的。
“赟儿,你是皇子,不能随便跑出来。外面人多眼杂,你出事了,臣死了都抵不了罪。”毕竟是小孩子贪玩,我语气还算平和。
说了,本来昨天一整晚就没休息,我实在感觉累得很,就不再想管宇文赟了,大不了等下再让怀玉把他送回去。
“堂姐是不是刚刚跟那群人吵架了?那群老东西都不是好人。不光欺负我,欺负父皇,还要欺负堂姐。”
说着,他的表情突然变了,明明眸中还闪着泪花,却是恶狠狠地蹙着眉。
宇文邕,宇文护,宇文直,杨坚,还有我面前的这个小孩,长安的人都是这么变幻莫测。
当我听到接下来的那句话,不由得身上一冷,但凡是个臣子都能生寒,都能恐惧。
“赟儿以后会让他们所有人生不如死。”
这一刻,我居然有些莫名地畏惧他,这个七岁的小孩的身上居然有一股强烈的戾气,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