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星期之后。星期天。
森林公园美丽的湖面上闪烁着鳞鳞金光,在深秋的季节,这个下午享受着难得的温暖阳光。和询的暖阳和黄灿灿的色彩让周围的一切都活跃起来。尽管这才十一月,却让人觉得春天已经来临了。
起码,在罗威的心里,春天已经到来了。
此刻,他正和儿子,还有夏莉一起漫步在森林公园的小径上。罗威的心情非常好,但罗尼却有些疑惑,他走到爸爸身边,小声问:“爸,我们出来玩为什么要瞒着妈妈?”他望了一眼身后的夏莉,“这个阿姨是谁?”
罗威微笑着对儿子说:“我们瞒着妈妈是有原因的。也许我应该在出来前就告诉你——我们今天来公园可不单纯是为了玩。”
罗尼皱了皱眉,有些没弄明白。
“非得这么神秘吗?”后面的夏莉开口道,“罗威,你起码可以告诉我——把我专程从Z市约来肯定不光是为了爬山吧?”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罗威说,“我们再朝上走一会儿,到人少的地方去。”
夏莉和罗尼的目光碰在一起,两人一起撇了撇嘴。
他们又向上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到了一处巨石堆的地方,罗威朝四处看了看,确定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来之后,说道:“就在这儿吧。”
夏莉和罗尼都看着他。
罗威从大衣里摸出两件东西,摊在夏莉面前。
夏莉看见罗威手中的记录本和打火机后,微微张了张嘴,她有些明白了:“你想……”
“对。”罗威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为什么要把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
“是的,我有些猜到了。”夏莉说。
罗威望着儿子,又望了望夏莉,“我们三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看过这本子的三个人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这个本子。我今天把你们慎重地聚到这里,是要做一个约定——在这个本子销毁之后,我们三人,从此以后,必须彻底忘记这件事,并发誓绝口不提此事。”
说这番话的时候,罗威用心理暗示的手法盯着儿子。但罗尼还是懵懂地问:“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慎重?”
罗威凝视着儿子的眼睛:“有一些事情,我们不必非得弄清楚。但有一件事,你必须清楚——儿子,我爱你,还有你的妈妈。我想,你也一样爱着我们。所以,请你相信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你好,行吗?”
罗尼望着爸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罗威转过头,和夏莉对视了一眼。夏莉问道:“我能理解,可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地方来做这件事?”
“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到我们三个人还能在其他什么地方做这件事了。”罗威无可奈何地说,“如果在我家里,又会引起徐蕾的怀疑——我可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
“我懂了。”夏莉说。
“那么……”罗威望着另外两个人,“记着我们刚才的约定了吧。”
夏莉点头,罗尼也跟着点头。
罗威将记录本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点燃打火机,正准备烧,突然,夏莉说:“等等,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严教授叫你不要销毁这个本子?”
“对。”罗威叹了口气,“但我想那是因为他想让我继续研究他没能破解的问题——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夏莉没有说话,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罗威俯下身,点燃了记录本。火苗慢慢吞噬着纸张,从一角向上蔓延,白色的纸渐渐变黄、变黑,变得卷翘扭曲……
罗尼蹲在本子旁木然地注视着它变成焦灰。罗威和夏莉则对视着,又一起望向远方,神情复杂而凝重。
一切都结束了。
正在罗威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蹲着的罗尼叫了一声:“啊!这个本子的封面上显出字来了!这难道是……隐形墨水写的?”
罗威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突然间,一种令他熟悉又厌烦的可怕预感像利箭般穿过他的身体,他张开嘴,说了一声:“不……”
但是来不及了,罗尼盯着立刻要被火烧完的本子,将那个封面上因为火烧而浮现出来的一行字大声念了出来:“这个本子寓示着死神的存在,以及它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别念!”罗威和夏莉一起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可罗尼已经念完了,他惊恐地望着父亲。
“天哪!”罗威在瞬间感到了天昏地转,“难道,一切还没有结束吗?我们……还是躲不过?”
夏莉已经被吓得茫然失措,她双手捂着嘴,眼睛睁得老大,浑身发抖。
“爸爸……到底,怎么了?”罗尼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闯大祸的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威望着夏莉:“怎么可能!我的时间不是早就过了吗?现在已经在‘12’天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了!难道我们还没能逃出那个游戏?”
夏莉摇着头,不知该怎样回答。
“你戴了手表吧?”罗威惊慌地说,“快看看,现在是几号?”
夏莉掀开手腕上的衣袖看表,但罗威急迫地一把将她的手拖过去,自己朝表上看去。
“你别慌。”夏莉说,“等我转过去,你看倒了!”
“看……倒了?”罗威重复了一句,突然,他像是遭到了雷殛一样,全身的汗毛立了起来。
第三次异兆暗示的时间是00︰12——那个电子钟砸在他的脚边——这是他第一眼就看到的数字。当时,他并没有多想,但现在,那个商场售货小姐的一句话像惊雷般重现在他脑里——
我们这里的钟都走得准,您看,都调的是准确的北京时间。
自己是吃过晚饭去商场的。
那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是凌晨十二点,而应该是九点左右,也就是倒过来看的——21︰00!
暗示的真正时间不是12,而是21!
罗威全身猛抖着看了一眼夏莉的手表所显示的日期,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精神几近崩溃。
今天是11月29日——正好是第21天。
罗威看了看周围,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异兆,眼睛睁得充满血丝:“果然,这座山……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今天,就是今天……”
夏莉望着脸如同白纸般的罗威,无助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刚说完这句话,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一道白色的闪电向他们佇立的山头袭去……
兰教授的故事讲完后,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但屋里的三个年轻人却仿佛是忘记了时间,仍然沉浸在那不可思议的故事之中。
过了好一阵,方元的弟弟才回到现实中来,他问道:“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最后他们也还是没能躲过那可怕的异兆……”
方元的妹妹神思惘然地说:“太可怕了,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怪事吗?”
兰教授摆了摆手说:“年轻人,你们好像完全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了——不要问任何关于这个故事的问题,记得吗?”
兰教授看了看表,站起来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我得告辞了,再见。”
兰教授正要走,坐在他对面的方元猛地站起来,带着惊诧和激动的口吻说:“兰教授,我……虽然您不要我们问任何问题,可我实在是忍不住,非得问您不可——这个故事,是不是和家父有某种联系?”
兰教授凝视着他,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方元神情严肃、满脸通红地说:“我想,我父亲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听完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仅仅是出于对一个故事结局的好奇吧?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还会在乎以前的一个故事有没有听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对吧?”
方元的弟弟和妹妹也一齐望向兰教授。兰教授沉吟了片刻,直视着方元说:“你说得对,你父亲和这个故事之间确实有某种联系。他为什么在临死之前还念着这个故事,当然也有着特殊的原因——只是,这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而且这个故事太长太长,我现在根本无法讲给你们听——可是,我总有一天会讲出来的,到时,不但是你们,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故事。你们耐心地等着吧,会有这一天的。”
说完这段话,兰教授走到门口,拉开门,最后道了一句“再会”,便离开了。
方家三兄妹神情茫然地佇立在原地。
夜幕中,兰成教授孤独地行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他静静地走着,观赏着汽车尾灯的光芒在夜色中划下一道道不规则的曲线。走了一段路,他停下来,把脸仰向星空,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感受过孤独,但今天晚上,他感觉到这种令人无限感伤的孤独了。
二十年前那一群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其实,这种感觉不是现在才冒出来的,在他听完方元的那个故事后,就已经开始了。
他不得不承认,在刚才方元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时——有一瞬间,他真的想把一切都讲出来,这样的话,他心里的负罪感或许会减少一些。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讲,他安慰自己道——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
目前最让他感到愧疚的是,方家兄妹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实情——他们怎么可能想到,他们可怜的父亲根本还来不及听完那个故事的结局,就已经撒手而去了。不但如此,方元还中了自己的计,把那个二十年前自己就没听到结尾的“尖叫之谜”完整地讲了出来。
兰教授再次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方忠确实留了一手,他把“尖叫之谜”这个故事讲给了他的大儿子听。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最后,他的大儿子还是把这个故事的结局清清楚楚地讲了出来。
兰教授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猜想方忠会不会就是其中的一颗。他默默地对着星星说——我赢了。二十年前,我们两个“活到最后的人”互相讲了一个故事,并都保留了结局。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那个故事的结局,但你,却永远不可能知道我那个故事的结局了。
但是——兰教授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在听完“尖叫之谜”的结局后就已经知道——现在,他已经听完了所有的故事,这意味着,他必须按照约定,把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公布于世,并且把二十年前听到的所有故事一一记叙并公开。
这表明,他必须再一次面对自己那段黑暗的往事。
兰教授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一些有形无形的东西一起向他挤压过来。
他感到彷徨、伤感、凄凉、悲哀。
但他知道。
他会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