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和卡尔塔尼长途跋涉,骑马奔驰了很长时间才来到首都底比斯。
旅途遥远,却不单调。他们穿过沙地、草原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城镇。在一个小镇上休息的时候,某个胖胖的埃及大妈还慷慨地送给伊芙琳很多埃及传统式样的长裙和袍子,好让她打扮得体面些。
伊芙琳此时正穿着大妈送的一件亚麻长衫,洁白柔软的面料,贴身穿起来不是一般的舒服。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做了个深呼吸。眼前就是壮观的底比斯城门。
“我们现在就进城吗?”伊芙琳转头询问卡尔塔尼——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半的少年,“皇城和底比斯城不是一个概念吧?”
“现在的这个门是底比斯城门,皇城在城中,还有好远的路。你看地图,门中有门。”卡尔塔尼明明比伊芙琳小,但是整个人比她老练多了,也许是跟着将军们跑东跑西积累经验的缘故吧。
门中有门,是的,门中有门。古希腊大诗人荷马正是因为被门中有门的底比斯王城打动,才感慨这座古城是一座“百门之都”。从此,古埃及首都底比斯就拥有了另一个呱呱叫的名字——“百门之都”。这该是多么神圣纯洁而高贵的地方!伊芙琳被城门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撼了。同时也有冲进去一睹为快的冲动。
以前只在旅游宣传册上见过残破不堪的古城遗址,然而真正站在三千年前,看到的同样是这座城,但底比斯是完整的,崭新的,雄壮且伟岸的,金碧辉煌地矗立在那里,头上便是深邃如同蓝宝石的天,脚下便是由尼罗河滋养的肥沃黑土地。
它又好似一个女神,丰满,充满母性。威严之中的温柔丝丝透出,城门两侧的方尖碑,仿若是她的双臂,在热情拥抱着城中的人们——她的子民。她予爱,宽厚包容;她不需要别人赠给,她自是一方甜蜜的乐园。美丽且神秘。
《哦!底比斯!》伊芙琳想起荷马的那首诗。
这不是诗,这是现实。
伊芙琳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她调头对着落在后面的卡尔塔尼大喊一声:“快走!我想进去看看!”
“喂,你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这句话被风吹散,伊芙琳根本没听见,一扯缰绳,骏马听话地抬起前蹄,朝前面冲去。
“喂!你听着——”卡尔塔尼很伤脑筋地追了上去,不过,已经不想再对她说什么了。因为——说了她也听不见。“唉……”卡尔塔尼叹了一口气。伊芙琳是个相当怪僻的少女啊!他由衷感叹。
心情大好的伊芙琳快马飞奔,简直像是横冲直撞,冲进城里。卡尔塔尼急急忙忙跟在她后面。
在伊芙琳的眼里,一切都是新奇的。街边卖东西的小贩、人来人往的集市、居民区,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狗,都是新的,好看的。她专注地盯着新奇的东西,卡尔塔尼怎么喊她,她都不想回答。
过了一会儿,喧闹的街道突然安静下来,行人大多默默地站到道路的两边去了。伊芙琳凑到卡尔塔尼身边,“怎么会这么安静?”
“我不知道,大概……可能,和皇家有关系吧。你要……”下面的“当心一点”还没说出来,伊芙琳就显出惊喜的表情,“皇家?我想看看,一定很气派吧。”然后很没风度地伸长脖子遥望街道的另一边。
卡尔塔尼说对了,几分钟以后,黄金柄、插满白羽毛的礼仪扇出现在视野里,这是一条皇室的队伍。
两队穿着白衣的人神色凝重地走,队伍的最前端是一位披着豹纹披巾的祭司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叉铃,口里念念有词。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着装的年轻女子,一个拿着香水瓶,撒着香水;另一个手中托一个平平的小碟子(在伊芙琳看来就是个碟子嘛),里面燃着香。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队伍!伊芙琳睁大眼睛望着,就是没有看见期待的王室成员,比如王子公主什么的。这队人中间,大约有十来个人抬着黄金柜子。
“喂,那是什么东西?”伊芙琳又要问了。
“……那是棺材,伊芙琳。”卡尔塔尼倒是没有厌烦伊芙琳的左一个右一个问题。
“棺材!”伊芙琳大叫一声,“怎么回事呢,呃——我说这帮人。”
“王后陛下前不久去世了。”卡尔塔尼小声回答。
“我想起来了,就是上一任法老的妻子吗?”伊芙琳想起那晚卡尔塔尼对她说的王室“情报”。
“是的。就是她。”少年点头肯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王后陛下去世的消息以后,只要遇见丧事,只有和王后陛下才能扯得上关系啊。想想看,就知道了嘛。”
“好吧,我能不能到那边看?这里看不清楚耶。”伊芙琳指了指街角。
“随你的便,不过最好……”少年的“别去”还没说完,伊芙琳就高兴地调转马头,飞快地移到街角去了。
“你能不能每次把我说的话都听完再行动啊……”卡尔塔尼要被伊芙琳雷倒了。
正低头摆弄缰绳的几秒钟时间里,耳边突兀地传来刺耳的碰撞声、碎裂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冲刷了卡尔塔尼的脑海,真的不想抬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要抬头看看吧——卡尔塔尼无力地抬起头。街角已经乱七八糟了。
伊芙琳的马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咴咴地嘶鸣着,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起来。伊芙琳此时面如土灰,紧紧抓住缰绳,伏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摔下来。更可怕的是,在马蹄前面的不是平民百姓,不是传说中的路人甲,而是刚才看到的皇室队伍。
伊芙琳根本控制不住这匹性情暴躁的马,而且仔细说起来,她也是个新手,马术烂到爪哇国了。要怎么办!万一撞到了那帮人,绝对难逃一死了,别忘了这里是野蛮的奴隶制社会。
“卡尔塔尼!”伊芙琳快要吓死了,这匹马又踢又叫,抬起前蹄,伊芙琳差点被它甩到坚硬的石板路上,“救命啊!”
前不久掉落到这个空间里来的骇人场面穿过脑海,伊芙琳恐惧地闭上眼睛——刚刚宣布平安无事了,今天又要来一次马上冒险吗?
街道旁的人们纷纷闪开一条路,防止被伊芙琳的马伤到。但是伊芙琳骑的马根本停不下来,它先是撞翻了路边的水果摊,然后嘶叫着狂奔起来。路边的行人原来都静候皇室的队伍走过,现在都全神贯注地看伊芙琳的好戏。
“究竟是什么人?!”队伍前的慈眉善目大祭司,狠狠的咒骂起来,“怎么能如此无礼!”
“救命啊——”伊芙琳真的快要掉下来了。
“伊芙琳!”卡尔塔尼穿过人群,骑着马追在伊芙琳身后,万一这个运气不好的少女掉下马来,也有个准备,不然还没等皇室的处置,自己就摔残了,那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卡尔塔尼,抓住这匹马!”伊芙琳回过头来。
“我怎么抓?请你动一下脑子啊!”卡尔塔尼一脸黑线。
前方响起了癞蛤蟆被踩扁的声音,看来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如期发生了,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生了!卡尔塔尼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不要说自己认识她。
不过少年到底是个厚道的人。他慢慢地下了马,走到躺在地上的少女身边。
伊芙琳好像摔得不轻,她趴在地上,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运气不好,膝盖上的伤口刚刚长好,现在又摔到那个部位了。这一次不是擦伤那么简单,而是整个膝盖摔在石板路上,有一种骨头碎裂的剧痛,在一瞬间里将她拖进疼痛的深渊,卷走了她的整个意识。最初的几秒钟里,她像不省人事一样躺在路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摔下马来这个事实。卡尔塔尼向她抓住她的手,费了很大力气,勉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可怜的伊芙琳,膝盖往下鲜血淋漓,她怎么也站不稳,靠在卡尔塔尼的肩上喘着气。她的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卡尔塔尼责备的话突然被狮吼一样粗犷并正在生气的声音打断——“你们是什么人?!”
伊芙琳一惊,发现刚才队伍前的大祭司正怒气冲冲地站在他们面前,慈眉善目的形象荡然无存,相反,现在是眉眼倒竖,一副不把他们吞掉誓不罢休的样子。
还不等伊芙琳和卡尔塔尼回话,他又大吼起来,“你们把我们的队伍搅乱了!还有几个无辜的侍从被马踢伤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那是——那是哈特谢普苏特王后的……”这才注意到那条整齐的队伍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前面有两个人躺在地上,看来是被踢伤的。
“对不起对不起!”伊芙琳不想听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唾沫星子横飞地描述自己闯的祸,她还是有点自尊的好吗?现在周围一群人跟看稀奇动物一样围着看呢!所以,立马鞠躬道歉,少听那老头子啰里啰嗦,浪费时间。
“你以为道歉就完了吗?!这可是陛下今天亲自指派的队伍,要将王后陛下的木乃伊半成品送到城外再做加工,你看看你们做了些什么?你们一定不把法老放在眼里吧!”这糟老头老气横秋地说个没完,伊芙琳听得头大。她有些不耐烦地咳嗽一声,示意自己不想听了,然后转身安抚受了惊的马。
“算了,我一把年纪,也不想在这里和你这种小姑娘纠结。”大祭司瞪了瞪眼睛,“我最好把你们送给法老处置,你们这两个打搅我们的小鬼!”
“什么?!”伊芙琳和卡尔塔尼惊呼起来。
“你大概不是底比斯人吧,你看起来相当陌生。”老头子盯着伊芙琳的脸,“你甚至不像埃及人。难道你是西亚的奸细,潜入内部想要做不利于帝国的事情吗?”
“我的确不是埃及人。但我不是西亚的奸细。请你不要想太多,否则对脑子不好,容易让你早点去见上帝。”伊芙琳毫不客气地回呛,这死老头想到哪儿去了。
“上帝?那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大祭司捏了捏耳朵,“来人,把他们带回皇宫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法老来亲自处置。我们继续走。”
三千年前好像还真的没有上帝耶,伊芙琳看着死老头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感觉很可笑。但听到要被送到王宫给法老处置,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此时摔得很重,走不了路;卡尔塔尼本是无辜的,结果也要被牵扯进来,她感到无比抱歉。她望向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的卡尔塔尼,担心他会投来能杀死人的怨恨目光,所幸的是,卡尔塔尼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看上去有点委屈。这反倒让伊芙琳更歉疚了。
两个彪悍的埃及士兵从队伍的最后走出来,抓住伊芙琳和卡尔塔尼,拖着他们走向城中的那座王城。伊芙琳无疑是恐惧的,说真的,她非常害怕见到法老,尽管这个法老和自己是同龄人,而且她也害怕自己会因为刚才的闹剧而掉脑袋。何况古埃及的酷刑是古代世界闻名遐迩的,若是法老玩心大发,把他们两个虐到死也是极有可能的。到那时候就是想死不得死,要活不能活了。
“哇——我不要!放开我啊,笨蛋!”伊芙琳拼命扭动着身体,像一条刚被捞起来的鳗鱼。
埃及士兵抓得更紧了,把她的胳膊掐得生疼,估计早就勒出红印来了。伊芙琳的腿伤了,走起路来锥心的疼。她咬着牙,由士兵拽着向前走。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座高高的城门,装饰着黄金和绿松石,门前放置着两座狮身人面雕像,旁边站了两个士兵,手持长矛,头上缠着白色的丝帕,样子很凶。
伊芙琳不免对王城产生一种敬畏的情愫。她惊恐地进了城门,接着就被拖到城里的一座建筑物前。周围种满了沙漠地区生命力顽强的蕨类植物,在炎炎烈日下舒展着枝叶,给长途跋涉的伊芙琳和卡尔塔尼带来一丝凉意,但两人的内心依然躁动不安。
“什么人?”建筑物门前的卫兵向着伊芙琳他们发问。
“冲撞了我们队伍的人。大祭司要求法老处置。”这边的士兵回答说。
“好,我去通报。”卫兵说着便走进去了。
“卡尔塔尼,我好害怕。”伊芙琳的声音都在发抖。
“没办法,看法老是个怎样的人吧。如果他是个好人,说不定能放了我们。”卡尔塔尼说。
伊芙琳想起在巴里忒时,杰胡提对法老的评价——“很孩子气”“很好的人”,那,应该不坏吧……
“陛下吩咐把犯人带进去。”卫兵从里面跑出来了。
思绪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打断,下面要去接受生死的审判。伊芙琳踏上了光滑的大理石台阶,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她差点要晕厥过去。
上帝,耶和华,保佑啊!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其他的,便什么也不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