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密茂郁的树林里,除了不时掉落的雨水和讨厌的蚂蝗,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杨冬青停下脚步抹了一把脸,吐掉流进嘴里的雨水,一只手撑着腰间的武装带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低着头分开遮眼的树枝继续朝前走去。前面游开路的草上飞、乌龙,身边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起冲杀了多年的弟兄,彼此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甚至连对方身上几处伤疤,几个痦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跟鬼子发生了遭遇,谁先打谁后打,朝哪打怎么打根本不用说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默契的跟娘胎里一起生出来似的放心。
正在思想跑毛的空当,前面突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三长三短,所有的人立即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后面的人戒备,随即悄悄地端起手中的武器,隐在了树干的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自从胡占魁他们加入到队伍里,草上飞他们就改了联系的暗号,这种猫头鹰的叫声只能说明是发现了什么意外。
可是猫在原地等了半天,示警的草上飞他们却再没有动静,弄得大家一个个焦虑不已,有心去看看吧,又怕打乱了防御的阵型。耐着性子忍了半天,才见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枝叶一阵抖动,乌龙那张木喃倔强的脸探了出来,跟着发出一阵野猪刨食的声音。前面的人站起身来朝着后面低声叫道:“没事儿了。”杨冬青这才放下心跟着大伙站了起来。
很快,草上飞面色凝重的跑了过来,后面还有两个弟兄拖着一个人。见他们带着个陌生的穿着远征军服装的人回来,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打听情况。杨冬青和胡占奎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低声问道:“怎么个情况,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站稳了,草上飞已经开始了汇报:“刚才我跟乌龙在前面开路,这个小子在一棵树底下发现了枪管。。”说着指着拖人的其中一个:“这家伙叫王成龙,就是他在前面的树底下发现有枪管的。当时我们以为有埋伏,乌龙赶紧吹了紧急情况。我们几个也各自找了地方多了起来。可好半天了也没见对方有啥动作。是这小子上去查看的情况,完了叫的我们。前面发现了一队弟兄的尸体,人数大概三十来具。大部分都没有武器,被拖到灌木丛中隐藏起来。从伤口上看不少都是被刺刀割开了喉管,也有几个背后中的枪。估计是宿营时被鬼子偷袭着得道。检查尸首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弟兄心口还有点热气,就赶紧带回来了。”说完跟身后的两人把拖来的远征军士兵靠着一棵大树安置好,这才转回来看着杨冬青,等待指示。
听说发现了友军部队遭到袭击,小分队的战士们赶紧四散开来,各自寻找隐蔽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做好了战斗准备。
杨冬青几个也赶紧蹲了下来,猫着腰来到伤兵跟前仔细地打量着,胡占魁掏出随身的军用水壶,打开盖子把还有些温度的水送到伤员的嘴边一点一点的喂进去。文秀才大致的检查了下他的身体以及军服标志,凑到杨冬青的耳边说道:“这位弟兄背后有一处刀伤和一处枪伤。看样子是在逃跑的时候先挨了鬼子一枪,后来被补得刀。枪伤和刀伤都没在要害上,估计是失血过多昏迷了。看军衔是个上等兵,不过看不清楚番号姓名,具体得等他醒过来才能知道。”说完退到一旁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点了点头,杨冬青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块缴获的饼干掰碎了顺着胡占奎的温水慢慢的喂进了伤员的嘴里。好半天,也许是因为热水和食物的原因,伤员蠕动着喉咙,缓缓睁开了眼。努力的瞪大眼睛辨认了半天,伤员终于看清了身边人的服饰,虽然没一个认识的,但是仍然激动的一把握住胡占奎的手抽泣起来。边哭边向战友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前面发现的遗体来自新三十八师114团打散了的一个还剩下80多人的连队。这个连奉命掩护团主力撤退后遭到日军的包围。在连长、副连长、连附和两个排长相继阵亡后,二排长带领剩下的人成功利用夜色作掩护突破了鬼子的包围圈。但是在日军的追击下,不断地伤亡和失散,最后只剩下三十多人。由于地形不熟也没法辨认方向,只能沿着路边的累累白骨做指引,一步一步走进了茫茫的野人山。
就在两天前,他们在路边碰到了一个无法动弹的重伤员,那个濒死的弟兄临终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告诉他们,第五军主力刚刚通过这里两天,如果全力追赶的话说不定可以追上,说完把头歪在一边离开了人世。对于这支失去联系许久的孤军来说,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令所有人都激动不已。于是不约而同地决定全力追赶。昨天下午,当疲惫不堪的他们停下脚步打算过夜的时候,一小队日军趁着他们人困马乏,悄悄地摸掉了熟睡的哨兵,并杀死了其中大部分还在睡梦中人。等所剩无几的官兵惊醒过来打算反抗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无力回天,只好分头逃走。受伤的士兵叫陈保安,逃跑的过程中先是被鬼子开枪击中了后胸,后被鬼子怕有人逃脱走漏了消息,又每个人都补了几刺刀。到他的时候鬼子打算收队,就草草刺了他一刀,跟其他人一起被拖到了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听完他的哭述,胡占魁恨得牙根痒痒,紧紧捏住拳头狠狠地骂道:“这帮畜生!”杨冬青没有吭声,和文秀才对视了一眼,回头叫过一个弟兄招呼陈保安,这才拉了拉胡占奎的袖子走到了一旁。胡占奎会意的安慰了陈保安几句跟了过来。三个人就那么站着商量对策起来。
杨冬青思考着看着胡占奎问道:“老胡,你估摸着咱们离大部队还有多远了。照咱们的行进速度早该碰上了,怎么还没消息呢?是不是主力转移了?还是咱们走错路了。”
胡占奎也有些奇怪:“是啊,照路程来看是应该碰上了啊?可这地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难不成咱们跑错地方了?还是主力已经转移了?”
文秀才想了想提醒道:“胡连长,这两天下了这么大的雨,会不会主力为了躲避山洪进行了转移?你们原来驻扎的地势是怎么个情况。”
听了文秀才的话,胡占魁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不是文参谋提醒我倒险些忘了。原先军部和几个师部各占了一个小山包,其他部队都在谷地里扎的营,但是地势都不算高。连着下了这么几天的大雨,估计是为了躲避洪水转移了吧。这样也好,也省了提醒他们转移的事了。”
杨冬青一手架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唔”了一声陷入了沉思:眼下主力部队的威胁是暂时解除了。当务之急变成了如何找寻和歼灭鬼子的斥候,通过审讯俘虏获得他们集结补给的具体地点。可方圆几百里的茫茫林海,两支人数不过三十来人的小分队想要碰面,几率实在是太低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文秀才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凑到跟前问道:“二当家的是不是在为如何抓住鬼子的侦察分队作难?”
杨冬青点了点头,侧过头来征求他的意见:“你有啥好办法没?”
文秀才轻笑着点了一句:“二当家的放着队伍里现成的高人不用,倒跑来找我想折,是不是有点舍近求远呐。”
杨冬青没反应过来,不由转过来急切地注视着他,胡占奎听出文秀才话里有话一把拽住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主意:“我说文参谋,不带你这样的,到底你说的是谁,给句痛快话,别这么遮遮掩掩的成不。”
文秀才挣了几挣还是没能摆脱,只好挑明:“咱们队伍里谁是钻山越岭、寻踪觅迹的老山林啊?你们放着眼面前的高人不用,愁过来愁过去的不知道是为啥。”说完努力挣脱了胡占奎心疼地检查着身上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军装。
“你是说草上飞?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还在这骑着驴找驴呢。”杨冬青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转身招手叫过草上飞安排起来:“飞哥,有个事必须由你去完成。通过刚才受伤的友军兄弟那了解的情况以及我跟老胡还有秀才几个分析,咱们的主力已经转移了。所以眼下怎么找到鬼子的侦察小队和打掉他们的补给站就成了咱们的首要任务。你是老猎手了,怎么样辨认足迹,追踪搜索是你的强项,发现日本人斥候的事就交给你了,有问题没。”
认真的想了下,草上飞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是二当家的看得起我。没二话,咱吃的就是这碗饭。不过最近几天老下雨,就是有个啥蛛丝马迹的也让这鬼天气冲淡了不少,我可不敢打包票,尽力。”
杨冬青满意的点了点头,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只要你老哥说尽力,那绝对错不了。不过咱们的时间可不多,振清兄弟他们还在等咱们的好消息呢。有啥困难只管提,只要能办得到的我一定满足你。”
爽快的拱了拱手,草上飞就打算离开:“没啥困难,我去叫几个顺手的兄弟,你把乌龙也派给我就成。少则半天,多则一天,我给你回话。”说完走到人群里点了几个人,跟乌龙一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束匆匆的走了。
目送一行人越走越远,杨冬青一手扶了大树怅然说到:“但愿他们此行顺利吧。”文秀才理解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二当家的,您就等着飞叔的好消息吧。”胡占奎也连连的点头赞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