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灵台清明,并非不能入静,但就在他物我两忘,体内即将诞生出第一缕真气之时,识海深处总是泛起一丝涟漪,将他惊醒。
如此三番五次,少年终于无法维持入静的状态。
他睁开眼睛,猛地站起身,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怎么会这样?”
苏乐扯开胸前的衣襟,大口呼吸,却无法平静下来。
他推开房门,走到院里,才发觉已是深夜。
夜空如洗,明月高悬。
月光照在少年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在院子里慢慢走了几圈后,心中烦闷才减少了些,苏乐仔细回想刚才的情景,隐隐有所明悟。
这股干扰并非来自外界,也不是心存杂念,而是来源于自己潜意识里对“气”的怀疑。
他虽然也是此界之人,但在灵魂深处,本我意识仍然以前世为主,遵循的也是上一世对世间规律的认知。
这是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观念,和不同法则之间的碰撞,无法消除、无法逃避、更无法欺骗。
苏乐渐渐明白,只有当自己的内心真正地融进这个世界,认同它的规律与法则时,才能感知到“气”的存在。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世。
“如果我前生是哪路'大师'的狂信徒,没准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自嘲地一笑。
夜风习习,带来丝丝凉意。
墙角传来时高时低的虫鸣声。
树上的枝叶窸窣作响,是萨十三又在顽皮。
隔壁房间中传出阵阵鼾声,那声调还拐着弯儿。
“嗯?这厮竟然睡着了?”
苏乐脸上露出笑意,心情都好转了不少。
他回房躺下,不一会便酣然入梦。
次日清晨,几人坐在桌前吃早餐。
“真的,我不骗你。”
范甑仰头灌下半碗小米粥,抹抹嘴说:“昨晚我几乎就聚气成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从白面馒头上掐下菜籽那么大的一丁点,放在手心,给姜敏看。
“切,我才不信,这几年开山门选拔弟子,只有王师兄一个人才做到了一天就聚气成功,你肯定是在吹牛!”
姜敏鄙视地向他甩了个白眼。
“我吹牛?俺跟你说,明明我都感觉到了它,只差一点就能聚集起来,就好像……”
范甑突然闭嘴憋气,脸色有些古怪。
苏乐等人奇怪地看向他。
“噗……”
胖子舒畅地长出口气:“就是这样,今晚保管能成。”
“啊!你要死了!”
在小姑娘的尖叫声中,其余三人都作鸟兽散。
“嘭嘭嘭!”
正当院内闹得不可开交时,院门处传来拍门的声音。
“谁呀?”
姜如松过去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几个青年,为首那人身穿黑色直襟,头带獬豸冠,面色冷峻。
姜如松看清来人,连忙拱手道:“赵师兄光临寒舍,快请进来坐。”
说完他侧身让开,微微弯腰,以示恭敬。
黑衣青年正眼都不瞧他,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径直走到苏乐身前,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心中微觉不快,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姜如松连忙跟过来,低声提醒:“这是刑律堂的赵师兄,快回答他的问题。”
他又转头对黑衣青年陪笑道:“赵师兄容禀,此人昨日刚去落霞峰登记,还未聚气,所以不懂规矩,请师兄见谅。”
黑衣青年从怀里摸出张纸念道:“苏乐,虚年十六,清江府望苍县沐家寨人……”
他扬了扬手里的纸,问道:“这可是你写的?”
苏乐见他手中拿的那张纸正是昨日自己在落霞峰上所写,便点了点头,心想:“这张纸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赵师兄见他承认,冷然道:“跟我们走一趟。”
说完他转身就走,另外两名青年过来将苏乐左右围住。
姜如松刚要上前分说什么,赵师兄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厉声道:“怎么?你也想往九宫峰走上一趟吗?”
姜如松身子一颤,不敢答话,低头束手退后。
苏乐用目光制止住欲上前来帮忙的胖子,低声道:“没事,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跟着赵师兄等人出了院门。
几人将苏乐押上一辆车厢漆黑的马车,疾驰而去。
虽然车厢密不透风,无法看到外面景色,但苏乐感官敏锐,默记马车的速度和方位,渐渐地感到不对劲。
按赵师兄所说,如果是去九宫峰的话,此刻应该向西进山才对,然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马车出了坊市后就一路往北,反而离龙门山越来越远。
这些人竟然不是前往灵霄派!
他心中暗惊,刚要有所举动,赵师兄的手已经如同鹰爪般扣在了他的肩头上。
“别做傻事!”
他说话的同时手上微微发力,苏乐感到一双铁爪越收越紧,几乎要捏碎自己的肩胛骨。
他额头两侧沁出汗水,咬牙一声不吭。
一刻钟后,马车速度渐缓,停了下来。
车厢的门被人拉开,赵师兄冷冷地道:“走罢。”
他随手一扯,少年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下了马车。
一座规模宏大的府邸出现在苏乐眼前,院墙高达两丈,看不到里面的建筑。
马车正好停在一处角门前,守门的人似乎早就知情,并未询问就开了门。
这府邸外面看着气派,内里却并不奢华,房屋与景观都显得有些陈旧。
府内路面非常整洁,两旁种植的花木也很考究,显然有人经常打理。
赵师兄押着苏乐穿过几道影壁游廊,走进一处宅院,在北面正房外停了下来。
他低声向门口一位执事打扮的中年人道:“崔管事,人已经拘来。”
崔管事看了苏乐一眼,打开房门说:“你直接把人带进书房,老爷要亲自问话。”
赵师兄伸手往少年肩头一推:“走,老实点!”
苏乐自忖反抗也是自取其辱,索性光棍地走进屋内。
他抬头打量四周,见屋子十分宽敞,正中堂上坐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一个少年侍立在他身边,堂下站着两个常随。
黑衣青年上前躬身道:“赵瑞奉命将人带到,请家主发落。”
那中年人生得阔面重颐,举止间颇有威势,他淡淡地道:“你干得不错,先下去吧。”
“是!”
赵瑞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施礼后转身退下。
中年人打量了苏乐几眼,对他说:“今日请你前来,是要向你询问一些事情,还望如实相告。”
苏乐不卑不亢地答道:“你们'请人'的方式可有些特别,在下至今不知阁下是什么人,也不知这是哪里,更不知道因为何事被带来此地。”
中年人似有些意外,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
那少年走到堂下,对苏乐呵斥道:“休要无礼,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苏乐冷笑道:“那就烦请兄台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有什么规矩,竟然能以灵霄派的名义随意拿人。”
他被莫名其妙地挟来此处,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还是忍不住话里带刺,隐隐透出怒气。
“你!”
那少年没想到竟然被人这样顶撞,气得脸皮发红,上来就想给他一记耳光。
“住手!”
中年人喝止住他,沉声道:“退下。”
少年不敢违拗他的话,恨恨地退到旁边。
中年人起身踱了几步,对苏苏乐道:“吾乃清江府白家家主白骥,现忝居灵霄派刑律堂执事长老,赵瑞没有告诉过你吗?”
苏乐一怔,忙躬身施礼道:“弟子见过白长老。”
白骥负手道:“你还未入山门,不必自称弟子。”
苏乐脸皮有些发烧,垂首道:“是,小子见过白前辈。”
白骥这才点头道:“不必多礼,今日唤你前来,是想问问你前几天在桑家坳树林里发生的事情。”
苏乐暗想:“不用猜了,那白师姐必定是白家的人,看样子在家里的地位还不低。”
他不敢推脱,老老实实将数日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问:“不知现在白师姐现在情况如何,可曾脱离危险?”
白骥不答,又仔细询问当时细节,翻来覆去直问了几遍,见他前后说辞一致,这才结束问话。
站在边上那少年听到白师姐手臂被斩断时,眼睛不禁发红,此刻终于忍耐不住,瞪着苏乐怒吼道:“如果你早点出手帮忙,我姐姐怎会有事?现在却来惺惺作态,真是个小人!”
苏乐心头火起,但却默不作声,这少年说话蛮不讲理,他轻易就可以怼回去,但此时与其争执并非明智的选择。
“放肆!
白骥一拍桌子,厉声斥责道:“出去!”
“父亲!”
少年不甘地叫到。
“吾叫汝出去!”
少年慑于他的威严,终于低头道:“是!”
他转身出门,临走前还看了苏乐一眼,目光中充满敌视。
屋内异常安静,过了会白骥才叹了口气,对苏乐道:“犬子心忧欣怡的伤势,所以出言无状,还请你包涵。”
苏乐连忙道:“当时我未敢露面,事后也常懊悔,这不过是一时气话,小子岂敢计较。”
他心中暗想:“原来这白衣女子名叫白欣怡,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活着,这样说来应该不会迁怒到我。”
果然白骥说到:“你不会武功,又不是门派中人,明哲保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他的语气一转,变得有些严厉:“吾派去调查的人回报说,你自称灵霄派白家的亲戚,凭借这个身份和荣泰商社的车队同行,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