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邵武被枪杀一事在国民党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其特务机关的上海区区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怎能善罢甘休!南京调查科科长徐恩曾将一纸手令迅速送达上海方面:限期一个月破案!
见最高特务机关的上峰动怒,上海的大小国民党特务怎敢不积极开展行动。经过多方侦查后,李士群和丁默邨被列为重大嫌疑对象,一起被捕下狱。看来这两位的妙计还是露出了马脚!
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在国民党这个大染缸里更是如此。逮捕丁、李二人之后,上海区趁热打铁对他们连番审讯,并将情况向南京方面作了汇报。饶是丁、李二人因为畏死而变得铁嘴钢牙,国民党也不会草草收兵。此时,两人的命运出现了分际,原因就是丁默邨的“姥爷姓毕”!
丁默邨官职较高,在这起案件中又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他是同谋。更为关键的是,国民党上海党部常委兼社会局长吴醒亚是丁默邨的老友。在吴醒亚的力保之下,丁默邨被留押在上海,后来又由他保释,使得丁与这件事摆脱了干系。
丁默邨重新获得了自由,那是因为有人力援。李士群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时他在国民党中真的只是一只“小小鸟”——叛变不久、没有口供,此时又有弑上的嫌疑,哪里来的靠山能解救他于囹圄之中啊!看如今,忆过往,李士群还真是一肚子的纠结,本以为叛变后能捞个一官半职,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成了阶下囚。此前还和丁默邨是一条绳上的俩蚂蚱,如今就剩他一人来面对昔日同僚们的强大攻势,到了这般田地,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了。
释放了丁默邨,就只有在李士群身上下手了。国民党方面把李士群押解到南京,押在瞻园路调查科的特工总部之内。过了总部机要科长顾建中、情报科长徐兆麟的堂审之后,李士群被交由南京区侦察股长马啸天带到走马巷侦查股办事处看押。在南京,李士群有了“忆苦”的机会,把当年作为共产党员在国民党监狱里遭受的酷刑全部温习了一遍。马啸天等人又多次用皮鞭、老虎凳、电椅、辣椒水的全武行招待了他,这般优厚的“待遇”险些让他丢掉小命。“忆苦”是忆了,但甜却无处可思。李士群心里十分清楚的是,一旦招了,他也就挂了,没有半点儿转圜的余地;如若这般死扛着,也许还有一些生机。他此刻的心境,就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李士群“落难”的消息传到了叶吉卿那里,面对如此变故,她也没了主意。此时的叶吉卿并没有因为李士群犯案而受牵连,仍然在上海区做她的情报员,也没有人要求她和李士群划清界限。由于知道李士群摊上的事不小,算得多谋的叶吉卿也苦愁无计,每天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姿色不错,自然难免让身边的拈花惹草之徒想入非非。侦查股的副股长张逸之就是其中一位,这位张副股长早就对“小叶”垂涎三尺,只因“小叶”比较高傲,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如今看到“小叶”有了难处,领导自然要表现一番,以求博得佳人的芳心。
得知叶吉卿遇到的难处时,这位张领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表现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眼见着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棵救命稻草就这样没了,叶吉卿焉能不急?于是她赶紧为李士群开脱起来,说李士群是被冤枉的。张逸之一是“救美”心切,二是被叶吉卿的一番说辞给迷惑了,所以答应帮她想办法。于是,一场“捞人”的运作开始了。
张逸之倒也不是脑袋一热就揽下了这瓷器活,他还真有几把小小的金刚钻。张逸之告诉叶吉卿,他和南京区的侦查股长马啸天、行动股长苏成德私交很好。第一步是赶紧带上钱和礼物去马啸天和苏成德那里疏通一下,至少可以让李士群少受些皮肉之苦,但要想救李士群的命,马、苏二人还没那个道行,得通过他们与总部的徐恩曾拉上关系。李士群的命就攥在徐恩曾的手里,成不成就看叶吉卿的“诚意”和“力度”了。
有了张逸之这盏指路明灯,叶吉卿心里有了底。虽然知道这一遭下来,真金白银会耗费不少,但一想到能救李士群的命,她也豁出去了。于是,她对张逸之斩钉截铁地说:“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把士群救回来。”也许是希望能够更进一步以便有所图,也许是被叶对丈夫的一片情意感动,张逸之表示愿意和“小叶”一起去南京营救李士群。
说叶吉卿和李士群是臭味相投也好,还是叶吉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罢,为了不让自己当年一眼看中的“凤凰男”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叶吉卿真是下了血本。这个富家出身的女人带上她的全部首饰和珠宝,同时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邀上张逸之一起开始了去南京总部的打点之旅。张逸之陪她一起到南京“出差”,绝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尚,这些在国民党特务机关里滚爬多年的人,哪个会无利起早?所以他一路上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借机摸摸手、搂搂抱抱,言语挑逗的事更是屡见不鲜。叶吉卿虽算不上什么贞节烈女,但也实在看不上张逸之的猥琐形象,可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他,要救回自己的丈夫还要靠这个“猥琐男”来打通第一个关节,她也就不能不有所迁就。好在张逸之一是胆子没那么大,二是想着文火炖肉慢慢来,所以也没有过分逾矩的事情发生。
到了南京之后,张逸之很快替叶吉卿约见了马啸天和苏成德,见面的地点就在关押李士群的监狱的一间办公室里。马、苏二人在张逸之一声声讨好肉麻的称呼下,并没有作出什么亲近的表示,甚至还十分默契地唱起了红脸和白脸。马啸天打着哈哈,说自家兄弟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苏成德则是泥塑的菩萨般一言不发。直到张逸之把叶吉卿引见给二位股长,叶吉卿说了一番话之后才打开了局面。面对两位威风凛凛、派头不小的“现管”,叶吉卿深知他们要的是什么,于是赶紧满脸赔笑地说:“士群的事情给两位长官添麻烦了,还请你们发发慈悲,高抬贵手。我们地位低微,和上边说不上话,我又是一个女人家,更没什么门路。两位长官在上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请你们跟上面通融通融,把案子澄清一下。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出!”说着说着就轻泣起来。
虽然叶吉卿一朵梨花春带雨,却没能让马啸天和苏成德生出半点儿怜悯之心,但她最后这一句话却如同催化剂一般,改变了马、苏两位的态度。他们相视会心一笑之后,马啸天接了招,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对叶吉卿说:“我们兄弟两个这里都好说,毕竟大家都在一个部门里,士群和我们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主要是在下面这些弟兄面前我们得交代过去。况且士群的事毕竟不是小事,我们也很难啊!”
叶吉卿也不是白给的,自然知道这文章里面的内容,于是她来了个快刀斩乱麻,马上接过马啸天的话说:“我虽然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但事理是明白的,绝不会让你们白费心,也要在手下兄弟面前给长官们长脸。吉卿这里有一些金首饰,不知道够不够用,还要麻烦你们变卖了。这是我对长官们的一份心意,也是对兄弟们的慰劳!”
说着,叶吉卿就拿出一大包黄澄澄的金首饰放在了马、苏的面前。一见到真货,马啸天和苏成德都不由得心花怒放。虽然他们有过无数次的收受,但出手这么阔绰的却不多见,遂马上向叶吉卿表态:“那就让你破费了。士群那里我们两个会照应好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当务之急是你们要设法尽快去总部那边通融,迟了的话,士群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这话倒是真有了推心置腹的意味。
用一大堆真金换来了李士群一张暂时的护身符,也换来了一句局内人的指点,叶吉卿虽然心里稍有所安,但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设法请求和总部机要科长顾建中、情报科长徐兆麟接见。在顾、徐面前,叶吉卿又是一番乞怜,一通替李士群解释开脱,同时在更高级别的领导面前也献上了更为贵重的礼物。顾、徐二人一样没有抵挡住金弹的威力,莞尔笑纳并答应由顾建中设法约见徐恩曾。
叶吉卿的血没有白放,放出黄白之物换来李士群的生路。马、苏二位还是比较讲究的“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李士群的待遇变得真正优厚起来,每天例行的过堂用刑没了,狱卒也由凶神恶煞变成了笑脸弥勒,就连伙食都由霉窝头就咸菜升级为豪华版的一荤一素两个现炒好菜,外加不限量的细粮主食了。如此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把李士群给转晕了,起初还以为是给自己送来的断头饭,当发现并没有去会见上司马啸天时,他也就既来之,则享之了。好在国民党监狱的服务比较周到,狱卒也有信使的功用,给他带来了叶吉卿的信。李士群解开了心中的疑团,在无限感激叶吉卿的同时,也开始憧憬起此前已经淡忘了的明天。此时,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金钱的魔力!
在李士群的希望指数直线上升的时候,叶吉卿的心情走向却是阴晴不定,时红时绿。她等顾建中的回音已经等了半个月之久,说没希望吧,上好的珍珠项链、羊脂玉如意和金佛的“药效”应该是远远胜于那些金首饰的;如果说有希望,也太让人煎熬了一些。对此时的李士群来说,才是真正的时间就是生命!当叶吉卿这只热锅上的蚂蚁已经转了N多圈马拉松的时候,佳音翩然而至。顾建中这个领导也是一位收钱办事的“好哥”,叶吉卿收到了顾建中的信,信中明确地告诉她,她可以去见徐恩曾了!这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于顾建中那些他如何守信、如何积极联络、如何曲折之类的表白,叶吉卿没有任何心思去体会。
如果说营救李士群是一个进球的话,叶吉卿此时已经成功地绕过了对方的防卫,临门一脚的时刻来临了。进球的机会只有一次,起脚的人也只能有一个。此刻的“小叶”已经不再需要张副股长这位领导的传递支援了,于是果断地拒绝了张逸之那份堪比千里送京娘的“厚道”,开始了一个人的战斗!只是,她没有料到,才刚刚摆脱一只孱弱的饿狼,前面等着她的却是一只凶恶的猛虎。
去面见徐恩曾之前,叶吉卿好好地把自己装扮了一番。女人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容貌姣好的女人更是如此。叶吉卿打扮的时候还在想:我自绽放我的美艳,迷与不迷与我无关。但她深信一点,在领导们面前,美貌通常强劲有电!只要你城防一溃,我的事情就大大地好办了。
刚见到徐恩曾的时候,叶吉卿差点儿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句话奉为真理。这位国民党特务机关的直管一把手居然如此平易近人,笑脸相迎、让座、上茶,俨然一位儒雅君子。怪不得人家还是中国工程师协会的领袖呢,叶吉卿心想。于是她判定这位徐长官是以慈带兵的主儿,赶紧又是一番说辞,把李士群描绘成对国民党忠心耿耿、誓死报效、兢兢业业的大好信徒一个,只是怀才不遇未被重用而已,对案子本身却只字未提。
看着徐恩曾一副笑眯眯点头连连的样子,叶吉卿几乎以为自己口吐莲花就能让徐长官法外开恩。孰知就在她意犹未尽的时候,徐恩曾板起脸来,给她洗起了冷水淋浴:“我也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我们得到了确凿的证据,李士群多次与共产党人联络,背地里还在为共产党做事!小叶,你也被他欺骗了啊!”
徐恩曾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叶吉卿编织的谎言,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从如沐春风的境界一下子被打到了寒冬凛冽的风中。无奈之下,她只好啜泣起来。看着叶吉卿仅仅一个回合就被自己打得狼狈不堪,徐恩曾不由得暗自好一阵快活。这时,他也不再隐讳自己的需求,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对叶吉卿说了一句:“你可真是个美人儿!要学会心思活络一些。”
叶吉卿终于明白了徐恩曾一团和气之下掩盖的是什么,才知道小鬼只要钱,阎王会要命。她还不知道,徐恩曾是个骨灰级别的色魔,女特务、女佣、女演员,只要能够下手的,他从未放过!如今,送上门来的娇滴滴的美人儿,他又怎会凭白施恩!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叶吉卿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她只有顺从……
搭上自己的身子,加上金钱的攻势,叶吉卿真算是下了血本。一番快活和钻石项链等珍贵礼物让徐恩曾忘却了所谓的法度,将李士群捞了出来,并且还委派了差事。李士群先是被安排在马啸天手下做起了调查员,1933年底,又得到了留俄学生招待所副主任兼“留俄同学会”理事的位子。马大麻子被杀的案子渐渐平息,最后不了了之了。政以贿成、刑放于宠,如此的摊子焉有不破败的道理!李士群赔了夫人舍了财,换回一个继续活着为国民党效力的机会,不知对他此后的心理和行为有着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