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76号已经成为了一个代名词,用来专指当时的汪伪特工总部,甚至有时候他们内部的人也这么称呼。这在当时是约定俗成的,就和如今很多人叫厕所“1号”一样。“76号”这个词在当时被赋予了很多意义,其中的血腥和残忍气息最为浓厚,令很多人闻之丧胆,这一点,我们在本书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提到了。76号之所以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被符号化,究其根本还是在由那处房子里的人们所扮演的角色所决定的。
其实,76号这个名头在丁、李二人的特工组织被汪精卫收编之前就已经叫开了。晴气在告知日本人同意对他们进行援助时,就要求丁默邨和李士群从日本人所管辖的房产中挑选一处作为活动场所,这对他们来说是乐意为之的好事。随着特工队伍规模的扩大,大西路67号的房子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了。而且丁默邨住在那里总感觉是寄人篱下,这个老大如何能大得起来呢?后来,虽然大西路67号一直作为一个联络据点存在,但为了扩充特工队伍的需要,他们又在忆定盘路95弄10号另觅了一处场所。到了日本人打算让他们的特工活动和汪精卫合流时,这一处自然也就该鸟枪换炮了。
李士群对这事有着极高的热情,这个在当光杆司令时就费尽周章地给自己找“保险房”的主儿,怎么会不重视他们新地址的选择呢!晴气和他们说了以后,他就一直在琢磨,并且心中有了计较,也和丁默邨商议了一下。当晴气再次问起他们此事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提到了极司非尔路76号的这处房子。
这处房子此前是重庆方面军事参议院院长陈调元的私人住宅。上海沦陷时,陈调元举家逃到香港,所以房子就落到了日本侵略者手里。丁默邨和李士群看上这里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76号那一带是意大利军的警备地区,那时意大利在租界内对日本方面最为友好,所以一旦有什么事情,处理起来比较方便。另外,这处院落占地六千多平方米,十分宽敞,足够他们折腾的了。巧的是,晴气也看中了这处房子,所以这件事情就没有任何异议地迅速定了下来。
丁默邨和李士群为了感谢晴气这个主子如此善解人意且慷慨,当即许愿要在这幢房子里给晴气专门安排一个房间;同时为了适应他的饮食习惯,还要专门给他请一名厨师。对这样的巴结,晴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厨师的人选由他自己来定。
当日本人给的经费一到手,他们就开始捯饬这处房子,没多长时间,这处房子就变得和原来大不一样了。
原来的一座洋式二门被拆掉了,在原地建起一座中式牌楼,牌楼的横额上还镌有“天下为公”四个大字。单从这门脸上看去,还真以为这里面的人是热爱祖国、热爱孙中山。他们干惯了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勾当,这也只不过是欺世盗名的一个花招。他们在牌楼两侧砌了两个机枪眼,两挺机枪直对着大门,才是这一处所真正面目的体现。
在二门里面的东侧,他们新盖了二十多间平房作为办公室和审讯室。花园西首的一个花棚被用来做临时关押之所,在这里的西边又新建了一幢小楼作为电务室,电台就安放在这里。花棚前面一处三开间的洋平房,是被派驻这里的日本宪兵的住处。
宅院正中的大楼是砖瓦结构,富丽堂皇,这是76号的主要建筑物,也是特务组织的主要指挥和办公机关所在地,设有会议室食堂和办公室等。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地方除了设有会客室以外,还有专门的交际室。
这个交际室的添设完全是丁默邨的主意,他说设立交际室是为了便于接待重要的客人,其实是他自己心里某种特别情绪的发作。丁默邨有一个隐藏得很深的特点,他对女人的服饰有一种特别的癖好,嗜看女人穿着不同的衣服,尤其喜欢旗袍。他觉得这旗袍穿在女人身上,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所以,他就借着招待之名,在交际室里放了两朵“交际花”——一个叫徐才立,一个叫钮美波。他让这两位每天变换着穿上不同式样的旗袍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感到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舒坦。有时,这位丁老大还会亲自指点她们衣服的搭配,把她们的穿着弄得不三不四。不明就里的人到了这间交际室还以为是进了风月场所。他却不以为然,自得其乐,这个魔头的寡人之疾也有异于常人之处。
为了防止遭到袭击,这幢楼的所有窗子都装上了铁栅栏或者铁窗门,在入口处和楼梯上装有铁栅。他们甚至还搞出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以备万一有紧急情况出现,他们好由此逃到这处宅院的外面。
李士群一家和丁默邨一家住在二楼。丁默邨的卧室兼办公室就在会客室的楼上,他十分狡猾,卧室其实只是个摆设,是使用的障眼法,他平时睡在这间房子的浴室里。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在浴室的四周都装上了防弹钢板,到了晚上门一关,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为了保住自己的这条命,丁默邨费的脑筋真是不少。
李士群的卧室就在丁默邨房间的对面。在丁、李两个房间之前,中间的一间就是李士群的办公室。丁默邨在里面设了一张办公桌,但他从不进去办公,这也不过是他施放的烟幕弹。他的所作所为可以被看作是“狡兔三窟”这个成语的最好注解了。
丁、李二人并没有在晴气面前食言,他们特意为晴气在宅院里新建了一处平房。房间里的一切设备齐全,尤其是会客室显得富丽堂皇,摆设都十分新颖,大玻璃缸里养着成群的美丽热带鱼,更增添了奢华的气氛。总体而言,这处房子的气派程度和设施情况完全不亚于当时的一流旅馆,反正是用日本人的钱来讨好日本人,这两个汉奸的歪脑筋真是丰富得很。
76号的戒备十分森严,安保水平也堪称顶级。凡是出入76号大门的人都必须出示特制的通行证,而且不同的门所使用的出入证也不相同。用以出入大门的通行证是淡蓝色的,正面印着“昌始中学”几个字,上面填写着姓名及号码;背面贴着持有人的照片,照片的角上还盖有钢印。要是想进入二门的话,还得另外出示淡红色的出入证。如果没有出入证而想进入76号,那就得在门口的传达室等待,等约见的人接到通知后到门口来将其领进去。如果只持有淡蓝色通行证又想进入二门,也必须在接待室里等别人来领。
丁默邨和李士群如今有了宅第、钱财、枪支,腰杆硬了起来。只是他们感到手下的人手还是不够,所以又到处去收罗人马。其实早在这之前,李士群就已网罗了一些地痞流氓,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吴世宝。
吴世宝是李士群在青帮的“老头子”季云卿给他介绍的。最初,季云卿介绍了朱顺林和许福宝前来和李士群见面。这两个人都是开赌台的,虽然李士群见面就给他们封了警卫队长的“高官”,可是这两人觉得自己的赌场每天日进斗金,完全犯不上拼着性命、背着骂名来干这件事,所以都拒绝了李士群的一片殷勤。
季云卿倒是有着一股负责到底的精神,见这两人和李士群没有谈拢,又把自己的干女婿吴世宝给介绍了过来。
吴世宝也叫吴四宝,江苏南通人。这人早年在公共租界的跑马厅当马夫,后来觉得当马夫没有什么出息,就改行做了汽车夫。由于他搭上了大流氓季云卿的干女儿佘爱珍,做她的姘头,所以也算是季云卿的干女婿了。季云卿既是李士群的“老头子”,又是吴世宝的干爹,所以关起门来没外人,就牵了这个线。
这吴世宝也是个极会巴结钻营的主儿,他参加特务组织之前给上海一个著名的流氓——丽都舞厅的老板高鑫宝开汽车,为了能够贴上自己这个流氓东家,他甚至拜高鑫宝为“先生”。如今到了李士群这里,他觉得自己人生的转折点来了,怎能不拼力卖命?所以他四处替李招兵买马,把他的一批徒子徒孙都给网罗进来。于是,一批杀人不眨眼的恶霸流氓就成了76号的干将。
这些人在李士群起家之初出过不少的力,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光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流氓成不了气候。于是有了一个“盘子”的丁默邨和李士群,就从他们以前相熟的人中拉了几个真正做过特务的人入伙。尤其是策动几个重庆方面的特工反水,让他们觉得有了成绩和底气。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具备了,于是在1939年4月中旬过后,76号就开始按照原来的计划行动了。这是一场以恐怖对恐怖,以手枪对手枪的战斗,他的对象就是重庆方面的特务工作队。
为了遵守此前的承诺,丁默邨和李士群每周都差人把附有情报的书面报告送到晴气的手里。但是,76号的各项工作并没有像他们预计的那样顺利地开展起来。时间稍微一长,报告也就成了官样文章,变得千篇一律了。
李士群他们像蜗牛一样缓慢地行进着。重庆方面的特工队加强了力量,恐怖活动也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天都有报告说某个与日本勾结的人被杀掉。牛吹出去了,钱也花掉了,却没有成效。日本方面开始出现强烈的谴责声音,本已消失的一些质疑又重新出现了,甚至有人怀疑丁默邨和李士群他们根本就是在和重庆方面相互勾结。一时间,晴气和丁、李二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压力大得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外忧”很重,内患更甚。76号的这般流氓地痞们不断惹是生非,他们到处称王称霸、敲诈勒索、扰乱民众、为非作歹,比衙内还衙内。没办法,人家虽然没有叫什么刚的爸爸,却有日本主子的后台背景。得瑟谁不会呢!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折腾,坏了他们日本主子的伪善形象,结果就折腾出麻烦来了。
晴气由于屡受责难,经常彻夜难眠,竟然忧郁成疾得了神经衰弱。丁默邨也变得焦躁不安,一筹莫展,心态更是悲观起来。看来,侵略者和汉奸也不是铁打的,虽然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与另外两人相比,李士群则是一副没心没肺的乐观样子。他每天都跑到晴气那里去,有意无意地对他进行一番“励志教育”,他们在一起探讨失败的教训时,李士群经常用诙谐的话语把大家逗得直笑。他鼓励晴气,虽然他们的工作开展起来苦难,但重庆方面更困难,只要坚持下去,他们就一定能够成功。
有一次,为了平息日本人对特工活动的非议,李士群把吴世宝带到晴气那里让后台老板亲自教训了一下。晴气对这个行动队队长的印象颇为不佳,他印象中的吴世宝是这样的:“这人四十岁开外,是一个壮汉。黑黝黝的胖脸,油光满面,令人讨厌。他那混浊的双眼游移不定,手指上戴着金光闪闪的大戒指,胸前挂着金光闪闪的锁片,显现出一副贪得无厌的样子。他提心吊胆而又低三下四,一举一动却流露出一副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凶相,一看就知道是个愚笨无知的暴力集团的大头目。”
晴气的这番评价倒是没有浮夸之处,这吴世宝还真是个与镇关西一样的腌臜泼才。李士群为了给晴气吃颗定心丸,当着他的面对行动队部分队员蛮横无理的行为进行了严厉斥责,要求吴世宝严加管束。这活为什么非得吴世宝干呢?因为行动队的很多队员都是吴世宝的老手下,李士群的话他们未必会听。看来,这县官和现管的差距是处处存在的。
吴世宝面对李士群的急风暴雨,做出了一副贴心奴才的样子,不断地点头哈腰,不时地献着殷勤。有一类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哪怕心里想拿把刀子在对方身上捅上一千下,脸上却不露半点儿破绽,一样的甜言蜜语。吴世宝心里想:有本事你自己去管啊,要不是稀罕你这里的几个钱财,谁会做这卖命还挨骂的勾当?
吴世宝走了以后,李士群长叹了一声,对晴气说出了自己的苦衷:“这个人曾经当过我轮船公司的保镖,是个流氓大头目,勇敢又有统率的才能,所以我就让他来管行动队了。我们和蓝衣社的正式较量就要开始了,他这个人虽然能够起到不小的作用,但是教养不够,在行动上往往缺乏理智。如何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为了能够成功,我们必须进行整顿,加强纪律,这样就必须拿他开刀,但是考虑到目前的实际情况,在粉碎蓝衣社之前,我不打算对他深究,只要注意随时给他警戒便是。”
李士群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有一个不能对晴气说的更为真实的苦衷。他手下这些人干的活,一是随时会丢掉性命,二是汉奸的骂名不好背,汉奸狗腿子的骂名更不好背。如果不是亡命之徒,还真没有人愿意揽这份差事,而要想让这帮人死心塌地地卖命,就得按照他们的逻辑和规则来行事。他经常对手下的人发表这样的宏论:“我这里就是另外一处水泊梁山,大家到这里来都是奔个前程。只要你们舍得性命、敢拼、敢流血,无论打下多大的家业都是大家的,金山银山都随便大家分,我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全心全意出力的人!”
正是他这样一副草莽英雄般的论调和做派,才让上海滩的大小流氓和阿飞像群蝇逐粪一样围着他转。
一群苍蝇在一起也能铺天盖地,丁默邨和李士群用他们从日本人那里讨要来的这个特务活动的平台,网罗汇集了一批社会残渣,公然与民族和国家为敌。虽然从长远来看这注定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但是在抗战形势严峻,亡国言论和思想充斥的特殊历史时段里,这些乌合之众也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恶浪。
一个简简单单的门牌号,因为这帮行凶作恶之徒竟然具有了特殊的含义。76号,在那个时代就是血腥的集中营,罪恶的渊薮,爱国人士的地狱,汉奸卖国者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