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犯下了滔天的罪恶。这一笔将永远记入历史,任何人和任何力量都不能将其否认和抹杀。
整个日本侵华战争,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对中华民族的试金石。一切人等,不管是高官显爵还是山野村夫,都在这一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显露出了其本来面目。日本人能在短时间内连续攻陷中国的城池,继而灭绝人性地残杀中国的人民,疯狂地掠夺中国的财物,凭恃的不仅仅是他们强大的战斗力和先进的武器。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有一批汉奸为日本人充当鹰犬,他们不惜出卖国家、同胞和自己的良心,为的就是私欲。
这些汉奸开始时都显得恣意欢腾,风光无限,那是他们被欲望污染了灵魂,被贪心遮住了眼睛。其实他们终究只是一只只鹰犬,暂时的舞台再大也终究要回到豢养他们的笼子里。
见过土肥原之后,丁默邨和李士群敏感地意识到,日本人对国民党特工所进行的暗杀活动感到很头痛,对他们提出的所谓“和平运动”方案也并不反感。对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们心里有了打算和计较,所以一心想在日本人面前继续兜售他们所谓的方案,以便取得日本人的支持,早日开张。
丁、李二人可能没有预料到的是,土肥原此时已经无暇处理他们的事情了。不过土肥原倒也“仗义”,并没有把他们抛到脑后,而是让他的助手晴气继续和他们接触,打算在了解其具体计划之后再作定夺。说穿了就是一句话:看看你们究竟是不是有用的料!
就在他们见面后的第二天,土肥原就乘飞机前往北平去为吴佩孚的事情擦屁股去了。助手晴气庆胤在冒雨送别了土肥原之后立即驱车前往沪西兆丰公园,按照事先的约定去见丁、李二人。
兆丰公园位于上海的西隅,要到那里去是必须进入公共租界的。晴气知道公共租界是国民党抗日活动非常活跃的地方,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觉得丁、李二人做事不够谨慎,居然把他约到这里来。但咒骂归咒骂,还是不能爽约,他很庆幸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自己顺利地到了兆丰公园。
由于那天天气阴沉,还不时地下起雨来,所以公园里游人稀少,显得很凄清。公园门外有一棵高大的榆树,像个孤独的卫士一样直直地伸向灰色的天空。晴气到达以后就站到了榆树底下,这是他们约好碰头的地方。晴气身穿白色的西服,默默地抽着烟,显得比较惹眼。
就在晴气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忽然,一辆黑色的汽车急速开到了晴气的身边。他看到脸色苍白的李士群在车窗里向他做着急迫的手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猛地从车里跳下一个彪形大汉,对着他大叫:“危险,快上车!”
晴气被莫名其妙地拉上李士群的车子,一路飞驰而去。
“快!快……”尽管车速已经达到极限,李士群还是不断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惊魂甫定的晴气此时才有闲暇来打量这辆汽车,他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辆防弹汽车。车子坚固异常,车体上都包有厚厚的钢板,车窗所使用的特种玻璃看起来有一寸多厚。晴气有生以来可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车子继续飞驰,车厢内四个彪形大汉分别坐在驾驶席和助手席上,密切监视着车外的情况。李士群则是一言不发,紧紧挨着晴气,仿佛在保护他一般,同时一双警惕的眼睛也在看着窗外的一举一动。这气氛好像死神就在身边的空气里,随时会夺人性命一样,让人感到压抑无比。
汽车像疯了一样,连英国人的警戒线都视若无物,直接冲了过去。
虽然车速很快,但时间却像是凝固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空气里不断加剧的紧张气氛。晴气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突然间,汽车的喇叭声响起,仿佛在发送信号似的。
这时李士群开口了,他指着一处黑色建筑的大门说:“就是这里了。”晴气刚想松口气,没想到车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而是全速驶过门口一路向前奔去,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才又驶进那扇铁门之内。
像从噩梦中醒来的晴气刚刚下车,显得忧心忡忡的丁默邨就迎了上来,还没等他们搭话,就有人厉声高喊:“快把门关上,不要放松外面的警戒!”李士群则惊慌失措地把晴气拉到里面的房间。晴气看见有许多武装的便衣在院子里和房间里进行防护,还有人进来向丁、李二人汇报,其情形和态势与战场上别无二致。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折腾让晴气寒毛倒竖,几近瘫软,好不容易等丁默邨和李士群把一切安排完毕,他才稍稍缓过一点儿神来。此时,丁默邨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显得十分冷静,全无刚才紧张的样子。
丁默邨首先对昨天在重光堂内所受到的接待表示了感谢,俨然一副外交使者的样子。李士群也对晴气作了一番解释:“今天太失礼了,请不要往心里去。说实话,你到这里来的消息好像被蓝衣社那帮人知道了,他们有着异常的行动。所以我们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加强警备。公园前面发生过危险,不过已经平安无事了。有点儿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从对面房屋的窗口可以朝这里射击,估计是昨天我们联络时电话被人窃听了。总而言之,给你添了麻烦,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直到此时,晴气才弄明白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后悔之余,对丁、李二人所做的保护工作也十分感动。为了有效治疗晴气的“惊恐后遗症”,丁、李二人并没有马上“公事公办”地谈他们的计划,而是像接待家里来访的客人一般款待了晴气。其实从逻辑上来看,这件事完全可能是丁、李二人为尽快让晴气就范而设下的一个“局”。是否如此,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叶吉卿在这个时候也出场了,她身穿素雅的缎子旗袍,亲自给晴气端上了香气四溢的咖啡。李士群把她介绍给晴气,他们得体地互相打着招呼。李士群的儿子还跑出来给晴气鞠躬行礼,一切和招待一位远来的亲戚没什么两样。这一家三口为了安慰晴气,还一起给他献上了一曲合唱,让晴气倍感温馨。
接下来就是丰盛的午餐,吃的是山珍海味,酒也让晴气感到十分可口。午宴时,丁默邨的妻子也参加了。据晴气回忆,她是一个性格刚强、歇斯底里的女人。席间,所有人就像老朋友一样谈着他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汉口在遭受轰炸时的生活、京菜和粤菜的差异、中国和日本的物价等,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探讨起土肥原的中文水平来,晴气还乘兴讲了几个土肥原说汉语的笑话。几个“段子”下来,大家已经笑成一团,一派其乐融融的气象,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侵略者和汉奸居然也能营造出如此的场面。
午饭结束以后,他们一起在客厅里悠闲地休息。几个人以一种看似闲聊的方式开始了进一步的相互试探。
在谈到日本方面“不以蒋介石为谈判对手”的政策时,丁默邨依然毫不吝惜他对日本的批评,直接作出了“结论”:“你们日本方面要想实现和平,首先要取得中国民众的协作,而中国民众信赖的则是国民党政府,他们愿意追随国民党。在国民党中能够动员民众并决定舆论的,是其中的青年党员,这些青年党员平时与中国民众接触,一直在对中国民众进行指导。所以,他们对能否实现和平至关重要。此外,国民党党员也未必都主张抗战,其中也有很多人是和平派。他们在私底下都希望和日本合作,早日实现和平,他们不希望国民党落个灭党的下场。但日本不以蒋介石为对手的政策令和平派的党员感到失望,这是日本迫使他们站到了敌人的一边。”
晴气也觉得丁默邨说得有道理,当然,这是因为侵略者和汉奸的利益是一致的。接下来,晴气开始有目的地“出击”了,他最关心的是丁、李他们对日本扶植的维“新政府”的看法。这个问题在日本人眼里显得如此重要,因为对于丁、李的“和平运动”他们还吃不准,而维新政府始终是要搞的。如果丁、李的计划与维新政府井水不犯河水,还可以考虑支持他们;如果挡了维新政府的道,那就只好免谈了。在日本人的眼里,建立维新政府是个“压倒一切”的任务!
狡猾的晴气没有直接抛出他的问题,只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维新政府是全面反对国民党的,估计就是国民党的和平派也不会与它联合在一起的。”
丁默邨似乎感受到了晴气话语里的玄机,赶忙否认。他知道,在关键时刻是千万不能传错情、会错意的:“不,晴气先生,这就不一样了。国民党的建党精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具有排他性,我们也不能想象维新政府方面会排挤国民党的和平派。其实,我们只是在租界内掀起一场和平运动,这是在维新政府力量范围之外的,并且与维新政府相互都是很好的补充。我们所做的工作,到目前为止只是想为更生国民党奠定个基础,还没有考虑到掌握政权这么长远的问题。如果我们这场运动在上海取得成功并且积累了实力,也许会有我们亲手组织政府,把和平推向全国的时候。即便到了那时,我们仍然会一如既往地尊敬维新政府的各位,视他们为和平运动的前辈。”
丁默邨是何等的狡猾,他从晴气的探问中已经知道了日本人担心的问题,所以兜了一个大圈子就是想告诉晴气一句话:你们搞你们的维新政府,我们弄我们的“和平运动”,彼此非但不会互不买账,还会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丁默邨释放的信息,晴气全部接收到了,他甚至觉得丁默邨这个人心直口快,有话直说,与其他许多花言巧语、不可捉摸的中国人大不一样,还由此对他多出了一些好感。丁默邨的花活耍得是够到家的,不过晴气具有日本人的典型特点——好感归好感,事情归事情。话说到这里,晴气已经觉得,就是对丁默邨他们的“和平运动”进行援助也没有什么妨碍了,他唯一还吃不准的就是,眼前这两个家伙到底有几把刷子,能不能开展这场运动。
“丁先生,你们想要发起国民党的和平运动,上海究竟有多少敌人?”晴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疑问正是丁默邨所期待的,因为只有在这些更为细节的问题上才能让日本人了解他们的“真功夫”,知道他这片药的疗效。由于早已有了准备,晴气话音刚落,他就笑眯眯地拿出一张表来递了过去。
晴气看了一下,这张表的题目为《上海抗日团体一览表》,不由得流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
丁默邨敏锐地捕捉到了晴气的表情变化,马上主动作了说明:“这张图表是经过李先生调查的,我来给您介绍一下。首先是国民党的党组织,也就是上海特别市党部,下面设有十个党部,以及各学校、工会和文化团体等组织中的特别党部。这些党部和特别党部归市党部统一管辖,由市党部规定党的基本活动,并在军统局的领导下开展抗日政治活动。”
“抗日运动的别动队包括很多民间团体,像妇女抗日会、青年抗日会、抗日除奸团和共产党体系的抗日救国会、人民战线等,他们都在以不同的形式进行抗日活动。江南游击队总司令部负责指挥上海周边的游击队,包括与各地游击队进行联络、交换情报、补给武器弹药等。主要的特工组织有蓝衣社、C.C团、三民主义青年团等,他们都十分活跃地进行地下抗日活动。这些团体的组织、领导人、势力和经费状况,在这张图片中都有详尽的表述,贵方可以慢慢了解。”
介绍完这些后,丁默邨的脸上微微显出得意之色,似乎在等着晴气的夸奖。可是晴气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有点儿被“雷”着了。于是,丁默邨继续做他的“导游”。
“在军统局这方面,第一处和第二处以市党部和蓝衣社为核心,他们最为活跃。戴笠对上海尤为重视,他在上海派了三个各自独立的负责人让他们竞相立功。戴某人这一招不简单啊!至于军统的情报网,那就更让人心惊了,这是一张以法租界为中心的大网,甚至扩展到了南京和杭州,几乎称得上是无孔不入。他们足不出户便能对日华要人的行动、市民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随时知道局势的变化,而且他们十分狡猾。那些蓝衣社的人为了摆脱日本宪兵的追踪,不时搬家,经常变换住所,他们对于情报中枢机关的选址更是动足了脑筋,总是设法在第三国银行、某国领事馆等安全的地方找个落脚点。这些我们也都在表中列出来了,你们可以作为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