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上了“保险”的房子让李士群心里稍有所安,但这所房子不是铁打铜铸的,他也不能在需要时瞬间消失在无形之中,因此只能算是提高了他的安全系数,并没有解决他的安全问题。李士群深知,很多时候,事到临头真正解决他安全问题的不是任何外在的物质,而是要在关键时刻有关键的人来给他撑腰。这一点是他在国民党的大牢里由死而生的时候感悟出来的。
有了这样一个基本认识,李士群怎能不去拼命钻营,给自己在这乱世之中寻找一道又一道的护身符!
在这个世上有一类人,他们以钻营为能事,总是能够通过一个人打入一个圈子,或者通过一个人顺藤摸瓜找到他所需要的人,而这种事的缺口又往往是通过熟人来打开的。李士群恰恰是此道中人。
用今天的话来说,李士群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其实说是被急于保命的压力所迫更为恰当一些。他虽然曾在上海混迹多年,但由于两次叛变的行为,真正能搭上话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每一个还称得上熟络的人,在他看来都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抱着一种有“宝没宝,先来三镐”的心态,他开始去那些旧日的相识里寻找门径。
他最先去找的是在编《社会新闻》时认识的朋友章正范,章正范是当时国民党宣传部驻沪的特派员。李士群首先在章正范面前痛陈了一番自己是如何迫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的,之后又对他委婉地进行了一番中国难免会落入日本之手的“时务教育”,最后又摇尾乞怜般地希望章正范能够想办法找人罩着他,以让他渡过眼前的困境,并许诺一旦取得日本人的信任打开局面,他李士群愿意为章正范做任何事情。
如此一番说辞,可以说剖心以待有之、心理攻势有之、凄苦哀求有之、空头支票有之,还真就说动了章正范的心思。章正范心想:反正他和李士群也还算有旧谊,即便不顾旧谊也不妨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乱世的时局又有谁能看得准呢?至于那些规章制度和纪律要求,只能去他娘的吧!那些更高位子的人,哪个不是给自己准备了好几条路呢!一旦到了大厦轰然倒塌的时候,这些人要么通过早已布下的暗线去投敌而继续高官厚禄,要么就找个地方做寓公去挥霍搜刮来的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财,我们这些小虾米又何必那么认真呢!
想到这一层,章正范对李士群的事反而热心起来。他告诉李士群,上海特别市党部委员汪曼云是他的发小,也是拜把子兄弟,而汪曼云则是威名赫赫的杜月笙的学生,杜月笙又和戴笠是把兄弟。作为这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汪曼云的能量不可小觑。如果汪曼云愿意和李士群来往,那对他的帮助就绝非一般了。
其实,李士群知道章正范有这么一条路子,这也正是他把章正范列为第一个“公关对象”的原因。但借人家的路跑自己的车,怎能那么直白?如今见章正范自己先“交代”了,李士群大喜过望,赶紧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言明日后定当厚报,并委婉地请章正范尽快为其疏通联络。
汪曼云是国民党留沪人员中的一位,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表面上进行敌后的抗日工作,实际上一直绞尽脑汁为自己多准备几条后路——要么想办法去“伴驾”,在遍地战火中继续歌舞升平;要么提前给自己找个安稳的地方,一旦形势不对赶紧跑路;要么就是想办法早日与日本人牵上线,万一日本人得手也能混个“投诚”。汪曼云的想法也正是如此,所以听章正范一介绍情况,便欣然答应去见李士群。
汪曼云移樽就教,在章正范的陪同下来到李士群在大西路的“保险房”与他见面。
见面打过哈哈,李士群在汪曼云的面前并没有隐瞒他为日本人做事,只是他自己也觉得当汉奸不好当得过于理直气壮,所以对汪曼云作了一番解释。他一副诚恳的样子告诉汪曼云,他之所以走上这条路是因为国民党过去对自己太狠心了,险些让他丢了一条命。如今他想借机报复一下,让国民党那些衮衮诸公知道自己不是吃干饭的。再者就是自己手头实在太紧,想借此名义在日本人那里骗一些钱后溜之大吉。所以他对日本人的策略就是虚与委蛇,只应承,不行动。希望汪曼云能够理解他的苦楚,如果有其他不明真相的人误解了这件事,还请汪曼云代为澄清,在必要时伸出援手。
汪曼云对李士群这一番解释不以为意,他认为李士群给自己竖牌坊的手段并不高明。他心下想:哥是出来混的,也是混出来的,你在明眼人面前又何必遮遮掩掩呢?汪曼云虽然没有兴趣戳穿这西洋镜的把戏,却也不耐烦和他在这里兜圈子,干脆就给他来了个直捣黄龙。
“现在有谁在帮你的忙?”汪曼云打断李士群的絮叨,直接切入主题。
李士群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汪曼云是个痛快麻利的人:“人手倒是有几个,不过你认识的恐怕只有唐惠民一个!”说完,见汪曼云的神情中有一些怀疑,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条子递给他。
汪曼云虽然有点儿不明就里,但还是接了过来,一看才知原来是唐惠民亲手写下的收到月份津贴的收条。唐惠民的字汪曼云是认得的,确实没有假。不过,这个中统上海区的情报员做起了双料间谍,还是让汪曼云有点儿意外,有些蒙了。看来,这年月安分的人都变成了白乌鸦!
通过唐惠民的事,汪曼云证实了李士群没有对他说谎,也激发了他的兴趣:“那么,我们市党部里面有谁在给你做事呢?”
听到这一问,李士群脑袋里刹那间闪过几个念头。说还是不说?不说就不能取得汪曼云的信任;若说了,万一汪曼云……
李士群赶紧假咳几下,心下也拿定了主意:偷鸡还得蚀把米,该死脚朝上,不死鬼犯难。于是,他对汪曼云作出了一副真诚的笑容,说:“刘坦公!”
事情也真是凑巧!正在说这话的当口上,门铃响了起来。在座的李、章、汪三人都不由得神情一凛,是哪一位不速之客?章、汪二人心里更是念起了阿弥陀佛,千万莫被不相干的人撞见!李士群则赶紧十分警惕地跑到窗前去看个究竟。
看了一眼,李士群心里乐了,什么话也没说就示意汪曼云到窗子跟前来看。汪曼云不明就里,但也起了好奇之心,走到窗前打眼一看,来人竟是刘坦公!
看着这个活证,汪曼云愣住了。李士群倒是抖起了机灵,赶紧让人去通知刘坦公,说他有急事到日本人那里去了,叫刘坦公明天再来。刘坦公信以为真,没有丝毫怀疑就离去了,他哪里知道,李士群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出卖了。不过这些人都是以出卖为生的,被别人出卖也在所难免吧!
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的解读,关键在于当事者从哪个角度去理解。李士群当着并不熟悉的人贸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合作者,完全可以被认为是出卖成性。有意思的是汪曼云不这么认为,他倒觉得这是李士群对自己诚恳的表现,甚至觉得有几分激动!
心与心之间的围墙拆除了,其他的事自然就好办了。几个人开始称兄道弟地谈起了他们的“正事”。
“士群兄,说句实话,这么多年,诈伪的人我见得多了。头一次见面就能如此以诚相待,你老兄是第一个。就冲这一点,你的事情我管定了!万一哪天那帮人和你过不去,曼云定会出手!我也会在相关人面前转告你的苦衷,你就放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心吧!”
李士群听到汪曼云这么说,激动得几乎真的要流泪了。这可是比房子和汽车都安全得多的保障啊!
“曼云兄,你的抬爱让士群感激不尽!今后你和正范兄但凡有什么需要我效力的地方,尽管吩咐!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哦,不,你们的事比我自己的事还重要!”
李士群毕竟是入了道的人,这几句话让章、汪二人感到十分受用,也就越发觉得他们没有看错这个曾在国民党内部闹得满城风雨的人。但他们也都是在“假语村”里打过滚的,虽然脸上显现出很受用,但心里还有一些嘀咕。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汪曼云觉得不如索性说个明白:“士群兄,不瞒你说,曼云心中也有所不安。万一哪天日本人把我给抓去,或者说日本人要对我有什么动作,该如何是好啊?按理说,我既然是为党国效力,就应该把这些当作度外之事,可形势确实风云莫测,我也有家小啊!”
李士群听了这话,赶紧笑了笑:“曼云兄,你多虑了!如果哪天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说你和大使馆的清水书记官有关系。要是他们再追问的话,你就说和我有关系就行了,可以万保无虞!”
李士群成竹在胸、斩钉截铁的样子让汪曼云觉得有些拿捏不准。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角色,敢于如此拿大?“如此曼云就心安了,多谢士群兄!有一事我有些好奇,不知士群兄在那里具体负责什么事宜?”汪曼云来了个投石问路。
“特务机关长!”
李士群脱口而出,很坦然,也很得意。章、汪二人相视一下,却不由得心中哑笑,那意思是拿咱俩当老冒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在日本的特务机关里,机关长是清一色的日本人,哪有眼前这个刚刚投靠的小汉奸的份儿呢!不过他们二人都没好意思揭穿李士群的牛皮,只好连说士群兄高才。
自此以后,这三个人的往来日益密切,章、汪二人成了李士群那里的常客。一场勾结拉开了帷幕,在此后的岁月里,几个人不可避免地搅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