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董先生，能否告诉我们您1986 年为何想到去温州调查，以及去了以后的感受？
董：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以后，温州经济发展很快，引起很大争议，有人认为它是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一条路，有人则认为这是资本主义道路，必须严厉批判，所以当时温州压力很大，争论非常激烈。为此，1986 年5 月，我们经济研究所成立了两个组。一个去温州，一个去福建，温州的组是我自己带的。我对温州进行了调查，回来后在北大作了报告，当时听的人非常多，北大的礼堂都挤满了，我还在温州买来录像带给大家看，引起了强烈的兴趣。当时有人推崇“苏南模式”，也就是通过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经济与发展非农产业。对温州通过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经济与非农产业，许多人持一种否定的态度，我则觉得温州给了我很大刺激，让我非常激动，关于这次调查，我前前后后写了很多文章，还和英国学者一起编了本书，叫《市场的力量：从对温州的争论看市场经济的力量》，在国外出版。市场具有非常大的力量，能调动一切力量来发展经济。打个比方，比如盖房子，别的地方盖房子，需要政府给指标、经费、批拨材料，而温州不是这样。市场经济发展以后，能推动社会其他部门的发展，比如温州的邮电、托运、信息市场发展，市场需要什么就有什么，市场非常有活力，发展非公有制经济使温州人具有很大的致富热情，家家户户从事工商业。
记者：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温州的发展是否给全国的发展渗入了一些新的活力？
董：不管对温州怎么看，大家都应去温州看一看，一看就会觉得，温州的市场确实有活力，温州人确实富裕了，对于仍然贫穷落后的地方确实有启发。温州模式不是惟一的发展之路，但确实是一条路子，我觉得对我们研究经济的人更有启发，特别是当时对发展商品经济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争论很大的时候，温州模式启发我们计划经济将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记者：您心目中的温州人是怎样的一个形象呢？
董：温州人吃苦耐劳，机灵乖巧，有很悠久的经商传统与很强的致富欲望，可以说温州人具有商业文化的传统。但我去了几次，感觉到温州人还处在早期商业文化的阶段，比如温州人办企业一般通过亲情、血缘关系，温州办工业的人一般都是农民出身，同时，温州过去地域较封闭，对外交流较少，开放不够，这造成温州人的一些弱点。我特别注意了温州的企业，一般都是家庭企业，由家庭企业而变为合伙企业，很难变成大的企业。几个人合伙，好就在一起，不好就分开，所以温州的企业总是长不大，温州如今还没有一家上市公司。尤其是温州企业家的素质，他们对现代企业不熟悉，不善于用现代企业制度来发展企业。对资本经营不熟悉。温州市委市府提出“二次创业”，我觉得很好。我觉得温州的二次创业，就是早期的市场经济发展成为现代的市场经济。仅仅靠一些个体企业、合伙企业是不够的。要靠现代企业。第二要建立现代的市场，现代市场包括资本市场、货币市场。商品市场目前在温州相当发达，其他市场都还有待发展。拿上海来说，它受计划经济的影响要比温州大得多，但一旦开放，它走向现代市场经济的速度就会比温州快。但温州的发展显然需要一个过程，像上海有开放的传统，有一批对现代市场经济很熟悉的人才，比如企业，上海就有很多上市公司，货币市场、金融市场发展很快，商品档次很高。温州呢，市场经济起步早，但起点较低，以家庭工业为主，现代企业制度没有建立起来，企业长不大，温州还缺少一批现代的企业家。温州人很聪明，也很富裕，但是教育程度、开放程度影响了他们的素质。温州商品很多，但名牌较少，企业较多，但名牌企业较少。温州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我认为这应是“二次创业”的主要内容。
记者：您认为成熟的商品经济文化具有什么样的特征呢？
董：温州人富裕以后，许多人出现停滞现象，而真正的企业家就应该不断奋斗。同时，温州善于模仿但不善于创新，技术上也需要革新。经济发展一定会促进文化教育的发展，我了解到许多温州企业家，将孩子送往外地、外国读书，但是温州人本身也需要素质上的提高，应该引进更多人才。温州人出来的多，但进去的少，不像深圳已形成了成熟的移民文化，各个地方都到深圳去创业。温州吸收外来文化不多，这是一个缺陷，我认为温州企业家应该到外地去求更大发展，同时温州企业应该有胆量让别人来作经理，引进高级人才帮助管理。
记者：温州企业如何由小变大，您有何建议？
董：温州企业过去以“人合”为主，以后应该以“资合”为主，应该大力发展股份企业，同时也可以采用收购与兼并的方式来扩大企业规模，小企业为大企业生产零部件，依附大企业，形成规模。温州的企业家需要高级人才帮助策划，温州人可以仅作董事长，让外来人才帮助经营管理，因为自己又作老板又经营，有些人不善于经营，必然会影响经营。同时温州企业是否考虑走出来，到北京、深圳、上海，接近市场，这样，信息多，而且融资渠道多。因为温州企业小，在中央电视台几乎看不到温州商品的广告，这跟企业规模有关系，它没有能量作广告，而广告是很重要的。温州商品很多，但市场覆盖面较小、较零散，很少有拳头产品，将来那些小作坊必须都变成加工车间，变成联营的小企业。企业必须扩大，市场竞争力才强，市场开放能力、设计研究甚至广告的能力都会增强，我认为温州缺少这样的企业。温州虽然起步早，但深圳、上海起点很高，一旦发展，很快就能上去。温州现在必须更开放，引进外来人才，必须打破过去的封闭观念。
记者：谢谢您，非常好的建议，欢迎再来温州！
本文根据电视采访（《京城学者看温州》）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