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婚姻就像胡同里赶猪,完全可以直来直去。因为我们已是夫妻,经过这几年的磨合,双方没了隐私,每天过日子无非就是穿衣吃饭,脱衣睡觉,一直到天亮,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但哪成想,跑进围城以后,发现居然是个死胡同,此路不通。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和丁娜都不愿意做那只被赶的猪,换句话说,就是我指挥她还是她指挥我的问题。
因此我们举步维艰,婚姻进入深水区。
闹革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婚姻不是打仗,不是你死我活,没必要在鸡毛蒜皮上非要见个高低。如果把这个问题摆在爱与不爱的高度,用道德去束缚,比如说出于我爱丁娜,就得完全服从老婆大人的指示,这是对爱的忠诚表现,那只要丁娜鞭子一扬,我就得跑路。
可惜我是一只非偶蹄类的动物,不按猪的套路出牌,显然丁娜是驾驭不了像狗一样乱跑的猪。
假如反过来,我又觉得驾驭一个女人远比赶一头猪要艰难的多,丁娜分明就是一只斑马。我在前面瞎跑的时候,她的指挥也没个方向,我要追她,丁娜又仿佛受到惊吓跑得无影无踪。
后来我得出结论,婚姻还是一场革命,虽不至你死我活,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因此我们的矛盾就像雨后春笋,给点滋润,就不知疲倦地冒出来。生活的磕磕碰碰揉碎在我和丁娜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
丁娜是现实主义者,是一个批判类的高手。
而我是理想主义者,喜欢追求完美,但做事又总是不完美。比如盘子洗不干净,盘边还带着葱花;衣服投不干净,还有洗衣粉的味道;每天睡觉,总是不肯洗脚上床。自从我明媒正娶丁娜之后,显然把改造我的生活作为她的第一要务,过去还能迁就,现在彻底不行了,我必须脱胎换骨,洗心革面。当然这些还都是我自身的毛病,我虚心接受批评教育,不断改造自我以适应丁娜的需要。而且丁娜喜欢把这些琐事和要事挂钩,就像她家的小卖部,卖不出去的商品,可以买一搭一,不买绝对不行,于是我乖乖俯首称臣。即便我是一个非偶蹄类动物,那也得先跑上几圈,撒欢了之后再说。
但最令我痛苦的是,无论我给丁娜买什么东西,她极少有完全认可的时候。她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出这个物件的瑕疵,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在这一点上她很像我妈,一个都不宽恕。或许女人都有这个共性,只是我斤斤计较了。但次数多了,特影响我的心情,仿佛小学生做了一件好事却得不到老师表扬,而令人沮丧。
但假如不给丁娜买东西,那我会更痛苦,权衡利弊,两痛取其轻,我还是选择买痛。因为丁娜太不打扮自己了,从里到外,如果我放弃了,丁娜很快就会沦为老太太。
因此我就得给她上课,“十全十美在理论上是不存在的,人生还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我们应该追求完美,那是一种境界和理想状态,我们必须承认瑕疵,接受不完美,就像断臂的维纳斯,虽然少了胳膊,但却很美,还有蒙娜丽莎那个老妇人,绝对算不上美人坯子,但是她的微笑征服了全世界。”
“你甭跟我讲大道理,我要是少了两个胳膊,你肯定不要。蒙娜丽莎挂在墙上可以,给你当老婆,你也不会要,我不信她能笑一辈子。”
老婆没胳膊,假如一开始就没有,这事值得商榷,蒙娜丽莎到底能不能笑一辈子,还是后面哭半辈子,也都值得商榷。看来丁娜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
“是啊,你还说什么。”
“你说的非常对,咱俩又说到一起去了。”每次和丁娜形成对立矛盾,我一解释,丁娜就能把我合并同类项。
后来,我们又谈到两地分居,调动工作的事情。
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属于沿海城市,发展空间大,包括你父母还有你姐你姐夫都希望你调到我们那里去。”
“西部也在发展,没看我们的城市建设得越来越好,风沙也比以前小了,为什么你就不能过来,而且我还听说,你妹妹也找了一个南方同学,那个同学非要迁到你家去。”
丁娜说的确有其事,我妹的那个同学家是南方的一个发达城市,经济总量是我家乡的好几倍,我想他一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将来肯定后悔不迭,但他不能在我婚姻的节骨眼上想倒插门,这不是添乱吗!又让丁娜抓住了把柄。
但我还要解释:“他跟我不一样,我家就我一根独苗,放着好好的工作,我不可能跑这里来,除非我调不过去你,那是没办法的办法。”
“是啊,你那么会说,什么都明白,为什么当不上办公室主任。”
我心头一震,异样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显然这是侮辱我的智商,我为什么当不上办公室主任,我自认为不屑一顾,一个书生能为五斗米折腰吗。
我特别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对于官场我是敬而远之的,我虽然知道当官是件好事,可以升官发财,但我并不羡慕,谁当官都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一普通老百姓,与世无争,安然自得。
我如果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给丁娜讲一下我的处事哲学,那可能更显得我是阿Q精神,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看重官职。丁娜不仅发现我当不上办公室主任,她更不相信我能把她调过去。
年后,假期到了,我不得不回去。我们还是没有达成一致协议,从目前看,两地分居对我和丁娜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天下夫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从西北回来,我既开始上班。为改变两地分居这种现状,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姜总。我还想也许托刘淑君找副书记未尝不可,但这打死我也不干,如果我娶了刘淑君,这自不在话下,可是那还有丁娜什么事了。
近年来,单位青黄不接,需要人才,这期间又进来一位新人,我在办公室大体知道是谁的关系。但我不行,没那么硬的门子。
但我如何向姜总开口,成为一大难题,假如被回绝,我就彻底没戏。
我冥思苦相,绞尽脑汁,说不明白就来写的,写出的东西保险,就像第一次给丁娜写情书一样,我准备给姜总上万言书,陈述我和丁娜两地分居的凄苦生活,恳请姜总从解决职工现实困难生活出发,把丁娜调入本单位。
洋洋洒洒,好几大片。我没有像上次夹在名著里,而是把信直接压到姜总的报纸底下,他一定会看到的。下午我去他办公室收拾卫生。姜总并未提起此事,我不确信他是不是看了,我拿走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把烟蒂倒掉,然后用清水冲洗干净,又略为加了一点水端了回去。
姜总忽然拿开报纸看着我,我急忙躲开他的眼神。
“有事你就直说,写什么东西。”
我愣了一下,明白他说的意思,“我嘴笨,怕说不好,惹您生气。”
“不就调个工作吗?”
我一听有戏,这说明姜总答应了,我眼睛一亮。
“凡事不能着急,你也知道调工作是件大事,而且职工家属子弟来找的比较多,你必须有过硬的条件,虽然你们两地分居,但是咱们单位也有这样的情况,那也不能一并解决了,这事我知道了。”
我想姜总一定记在心上,此刻大恩不言谢,我说一切都拜托姜总了。
但紧接着一件事却把姜总惹怒了。
市机关事务局副局长的客人到我们宾馆住宿,姜总把接待任务交给了我,让我盯住客人,务必招待好,我从火车站把客人接来,安排食宿,并及时报告给姜总前去拜会,一切都相当顺利。
第二天上午刘淑君突然来电话,说副书记下午在3号楼召开一个紧急会议,需要抽调一个打字员,而原先的打字员因为有别的任务被抽调走了,她问我能帮忙吗?
帮忙?没问题,这是应该的,我二话不说,直接去了3号楼,刘淑君把我引见给肖秘书。没有寒暄,直接上阵。
市委在3号楼有独立的值班室,电脑是崭新的586,反映速度要比我们的386快多了。我用的是智能全拼ABC,因为大部分字都能记住数字是第几位,因此不看屏幕也能实现盲打。
这是我第一次领教市委办公室工作的严谨,我给姜总打材料,总是囫囵吞枣,打完上交,基本都是姜总校对。可肖秘书就特别严谨,逐字逐句一遍一遍校对修改,这一忙活就到了中午。
我帮刘淑君也多少有点私心,万一哪天有事求到副书记也不是不可能啊。
忙完这一切,我抓紧回去给姜总收拾卫生,他抽烟太勤了。
我一进姜总的办公室,姜总劈头就问:“一上午你跑哪去了?客人呢?”
为了给副书记打稿子,我上午没顾得上去问,我就说了实情。
姜总更是暴跳如雷:“刘淑君是个什么东西,她叫你去你就去,我交待你的事都不管了,谁给你的胆子。”
姜总这么一说,我特别委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单位,也是为了您呀,给副书记服务还有错吗?这不是谁叫的问题,这是讲政治、顾大局,我这么做有错吗?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姜总的语气略有缓和,为什么批评你,是让你明白,无论你接到什么样的紧急任务,一定把自己眼前的工作安排好,这是咱们主管领导的客人,如果是比副书记还大的,你也不管吗?你要先跟我请示,我可以安排别人去,你擅自做主,耽误了我的事,这就是你的不对,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
我说知道了。这是姜总第一冲我发脾气。姜总这番话,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但我心里还是不平衡。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刘淑君。
但是接到丁娜怀孕的消息,不啻晴天打个霹雳,把我炸开了花,冲掉了所有的不快。
丁娜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我办公室,我顾不上像以往把电话回过去,她说不用,她用单位的销售电话给我打的。
“真的假的,我要当爹了。”我抱着电话,就像抱着救世主。
“已经三个月了。”
“男孩女孩不知道吧?”
“现在看不出来,再说了也不让看,你还重男轻女。”
“没有,男孩女孩都行,这我不挑。”
“你当然不能挑了。”
“你什么时候出差,快点过来吧,想死我了。”
“销售计划刚做出来,大概下个月才去呢。”
我掐指一算,现在是月初,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太漫长了,我真是等不及了。
“都三个月了你才告诉我,怎么不早说呢!”
“我也没在意,后来发现有了,又去医院化验,有了结果,这才告诉你。”
对我来说,再重要的事业也没有家庭重要,晚上我们又通了电话,一阵缠绵。但我始终没说调工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