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去,那我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召秦氏听到林百灵这样说。
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说:“你这么做太傻,你让我怎么办。这次行动不能成功,清朝不是一个部落,而是一个强大的国家,虽说现在它有点笨拙,但也绝不是你们这么一群人能捍的动的。”
召秦氏就那么站着,心里也感到一阵欣慰。必竟还有人反对。但她想错了,那个男人就是石达开。他并不是反对这场战争,而是不忍心看到林百灵带着自己的族人以卵击石。召秦氏听不到房里的声音了,她感到自己的力气又回来了。就上了台阶,掀起挂在门前的红帘子,她推了一下门,发现门从里面给闩住了。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感到一阵眩晕。她赶紧一把抓住帘子,才免强没有倒地。
召秦氏听出来那个在房里说话的男人就是石达开,一时间召秦氏忘了自己的病,用脑袋向门上撞去。“咚”的一声,召秦氏看了到死神,它其实离自己并不远。一阵黑暗将召秦氏带向了永恒。她看到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老太婆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她的头上还在向外渗着紫色的血。
她又看到,林百灵的房门开了。那个给自己带来欢乐的女人两眼含泪的从房里走出来,抬脚跨过那具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在院子里四下望了望。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是一个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感觉。随后召秦氏就看到天上裂开了一条巨大的闪着金光的缝隙。她知道,自己平凡的一生在那条金光闪耀的缝隙中以然到了尽头。她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她也就是走进金光中的一瞬原谅了林百灵。必竟她给了自己一生都不曾得到的笑容。
林百灵回过头时才发现婆婆倒在门前,从她前额上流出的鲜血,顺着台阶流到了青石铺就的路上。
石达开也从房里看到了召秦氏,那个垂下的门帘在她脸上扫来扫去,而她却浑然不觉。
林百灵跳过被婆婆的鲜血漫过的台阶,就像跃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她来到石达开百前说:“这是怎么回事!”
石达开甩开林百灵的手,他不喜欢林百灵现在这付样子。他蹲下身,将手指放在召秦氏的鼻子下试了试鼻息。
“你看看,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啊!她已经死了!”石达开说。
林百灵再也忍不住了,石达开给她的委屈、她对婆婆的内疚和自己愚蠢的刚强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扑到婆婆身上哭昏了过去。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民族中,皇家成员的死亡有很多稀奇的名字,崩、薨等字眼让人感到死去的人的重要性。可实质上并没有改变什么,这也让很多人无耐。
林版纳海部的婚丧嫁娶可没有这么多繁琐的礼节。他们在类似这样的事情上,已经把仪式简化的不能再简化。
在这种简化的仪式中,召秦氏被六个精壮的小伙子抬到了附近的一座树林中。林中有一块空地,竖立起的椎形棺材有的已经开始腐朽,有的还是崭新的。他们将盛殓召秦氏的棺椁平放在地,然后在一角搭上绳子,用力的将棺材拉起,让它像其它的一样立起来。
召家也是这一方的首领,召秦氏的葬礼却与一般人无二。没有吹打的鼓乐,没有成群结队的送葬队伍,没有震天嚎地的哭声。有的只是此时站在召秦氏裸露的棺椁前召树屯和召勐海。
召树屯面色沉重,这是一种用哭声不能表达的哀伤。而召勐海则呆滞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口中的涎水顺着嘴角细密的皱纹缓缓流下。召勐海的衰老是迅速而奇异的。生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
按照这里的风俗,林百灵也要给婆婆送葬的。但她从看到婆婆倒在门前昏过去之后,到现在也没有醒来。持续的高烧,让林百灵双颊通红。珠儿守在林百灵的床边,心痛的不断给也敷冷毛巾。林百灵在迷迷糊糊的梦中看到了一些古怪的人。
马慧娜得知林百灵的病情后,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最揪心、也是最无耐的是石达开。他找不到可以去看林百灵的理由,独自一人在帐中踱来踱去。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他让林百灵昏迷不醒的。他甚至想到,自己可能是她命中的灾星,每一次见她都给她带来七灾八难的。他甚至还想到了远在天京杳无信讯的妻儿,他也同样给了她们痛苦。
当召秦氏用头撞林百灵的门时,林百灵正紧握着石达开的手。如果不是那沉闷的响声,石达开会在毫无理智的情况下把林百灵抱在怀里。正是召秦氏的死挽救了石达开,使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只遭受梦中的林百灵的折磨,而不会因为另一种行为而鄙视自己。为爱煎熬和内心的自责,这两者之中,无论选哪一种,都注定是的人生的苦难。
祭牲节到了,版纳海部却没有了往年那种悠闲的热闹。男人们都聚集在一起,等候下达远征的命令。家中没有了男人,女人们也对上天失去了兴趣,她们草草的结束了这种本能持续三天的祭祀仪式。
林百灵醒来的时候,祭牲节刚过。当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不是珠儿,不是嫂子,也不是采姑和召树屯。而是婆婆召秦氏,她坐在她的床边,用一个巨大又毛绒绒的手帕不断的擦拭自己流血不止的额头,向她投来责备的目光。召秦氏阴魂不散,她是一股怨气形成的鬼魂。有些道理在她死后还是依然弄不明白,她怪上天夺去了她九个孩子的生命,却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一种上天的恩赐。
不过她也弄明白一点,在自己家中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从她的外表已经看不出的性别和年龄了,扬起的灰尘在她脸上变成了泥土。但她观看别人向她走来时的惊恐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野性的残酷。召秦氏是在她死后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这个女人曾给了她嫉妒。
那个女人姓周,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在召秦氏的那对龙凤胎死去之后,被召勐海带回家中。她性情开朗,和人相处的很好。仆人们都叫她姨姨,起初召秦氏也没在意,直到周姨姨的肚子越来越大,召秦氏才明白。这个女人是召勐海背着自己纳的小妾。
召秦氏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这个女人的举一动,在她临盆之时。召秦氏意外的来到了周姨姨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动情的说:“妹妹,希望你能给召家留下一丝血脉,姐姐命不好,生了一对儿之后两年中就再也没有怀上过。”
周姨姨本来就是来自一个本份老实的人家,当然看不透召秦氏的心思。她忍着一阵阵袭来的阵痛,扯着嘴对召秦氏笑着。她以为一直以前躲着怕着的召夫人是个魔鬼,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的姐姐。
周姨姨顺顺利的生下一个儿子,在孩子刚落地时发出第一声哭声时,冬天暗灰的远山忽然变的翠绿,春天在那一刻神奇的来临了。所以,召勐海给他起名为树屯。
周姨姨筋疲力尽,看着躺在身边的儿子,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不见了儿子,她光着身子,发了疯似的找遍了林家的每个角落。最终在召秦氏的亲瑞殿前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她猛然坐在地上,知道自己永远的失去了儿子。
从那时起,人们就不知道还有个周姨曾经存在过。只知道家中多了一个疯女人。这个女人虽然疯了,但却从来不踏进亲瑞殿半步。没有给她送饭,也没人对她吁寒问暖。无论冬夏,她都穿着同一件长衫,那是召勐海给她的。就为了这件长衫,家里的下人也没人也对她不敬。
热了,她就坐在树荫下。冷了,她找一个背风挡寒的角落里蜷着。饿了,她就来厨房自己找吃的。
时隔不久,召秦氏又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疯女人出入厨房的次数更加频繁了,没人注意到,她总是喜欢围着给夫人催奶用的肘子汤打转。这时,疯女人的就眼睛就不那么呆滞了,她四下里望着,趁没人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肮手指伸进汤中搅一搅。
召秦氏在冥冥之中看到了这一幕,她明白了,夺去自己孩子的不是上天,也不是魔鬼,而是这个被自己夺去孩子的疯母亲。疯女人的手指上浸了慢性毒药,正在哺育孩子的召秦氏喝了带有这种毒药的汤后,奶水也就有了这种毒性。但她从来没有喂过召树屯一口奶,她恨召树屯的母亲,正真这种恨才始得召树屯顺利的长大成人。而召秦氏多病的身体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疯女人下的药量不重,她很有分寸。知道怎么样用自己已经毁掉的一生来向仇人报复。
召秦氏明白的太晚了,自己的苦难愿来是出自自己的这双手。另一个世界的孤独让她渴望倾诉。昏迷的林百灵成了她忠实的听众。召秦氏把自己的过失和遭到的报复,毫无隐瞒的变成一个个压缩精简的故事,出现在林百灵的梦中。
婆婆责备的目光是想阻止林百灵这次可以断送部落的草率行动。虽说林百灵对婆婆的死感了内疚,可她也知道,婆婆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所以她不应该再插手阳间的事。
召树屯当然不知道只有鬼魂才看的见的事,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死在自己门口、刚刚葬下的召秦氏。如果母亲死在亲瑞殿,那召树屯会坦然接受,因为她的生命一直都是悬在断崖之上,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但是,这么多年没有走出过亲瑞殿一步的母亲,居然倒在了自已的房门前。母亲倒地时那诡异的姿势,从台阶上流下的血勾勒出一个生命已逝的唯美的画。他来到家时,石达开抱着林百灵往床上放的那一幕,让他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