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多克的葡萄酒很受法国贵族的喜爱,但朗格多克的农民很少能尝到葡萄酒的滋味,他们更熟悉需要用水泡软的长棍面包的滋味。
提法林连后者的滋味都不曾尝过,她只知道这种食物很硬,打在身上很疼。就像冬天的海水一样,疼进骨头里。
但是,疼要忍住。不可以哭。
因为妈妈说过,哭也没有用。
一下。
两下。
三下。
很多下。
角要被打断了。
好痛。
“长角的怪物!魔鬼!去死!喂,神甫呢?神甫还没有来吗?”
……
声音重叠在一起。
“停下!魔鬼!停下你的脚步,你怎敢直视神圣的教堂!快,快去把守城的牧师们召回来!”
火焰灼烧大地,留下一地焦黑。
这里是君士坦丁城墙与拜占庭城墙之间的中间城区,大道前方连接着著名的君士坦丁广场,元老院就坐落在那里——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元老了,就连最后的元老们都已经跑的跑,散的散了,显然他们都不认为缺乏战斗能力的神甫与退居三线的老弱士兵能够挡住那个全身燃着炼狱之火的恶魔。(君士坦丁堡南面不适合停船,几乎从未有人正面进攻过这里,因此防守薄弱。)
“威尼斯人与魔鬼为伍!”
“天呐,他们难不成用我们的性命与魔鬼做了交易吗?”
神甫举手祷告,卫兵浑身战栗。
吵。
烦。
好想烧掉。
“但是……不能烧。”
……
“火是这样用的,提法林。”
神甫将烤鱼从烤架上取下,放到提法林手中。
香味扑鼻。
跟提法林手上另一串焦如碳黑的烤鱼味道完全不一样。
“火是魔鬼的惩罚,火也可以是神赐予人的礼物,”神甫说,“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我是……魔鬼。”提夫林看着手中的“黑色焦炭”,双眼无神地呢喃着。
“为什么这么认为?”
“他们都这么说。”
“别人都说你是魔鬼,你就真的要成为魔鬼吗?孩子?”
神甫笑着摇头。
“嗯,”提夫林呢喃着,“妈妈和魔鬼生下了我,妈妈死了,魔鬼就把她的灵魂带到地狱里去了。”
“我是魔鬼,死了之后就能去地狱找妈妈了。”
神甫忽然抹了抹鼻子,提夫林不明白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傻孩子,你的母亲不在地狱里。”
“这里的农民害怕魔鬼,也害怕你那敢于面对魔鬼的母亲,因为他们认为除了神职人员外,只有魔鬼才敢正视魔鬼,”神甫缓缓说着,“但我明白你母亲的伟大,仁慈的圣者、天神在人世间行走的化身,也一定明白你母亲的伟大。你的母亲洗刷了自己的原罪,祂一定会带领你的母亲前往天上神国的。”
“去往东方的圣地朝圣吧,孩子,那里才是真正的宽容之地,”神甫哀叹道,“我们的兰斯大教堂已是徒有其表,早已不配存放圣像……哪怕是罗马也一样,统统都只剩下糜烂与奢侈。”
……
“神甫,我到了。”
提法林的声音隐匿在“呼呼”的火焰声中,她仰起头,视线穿过层层鳞次栉比的房屋建筑,定格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圆顶处的十字上。
这座教堂中存放着为数不多的圣者全身像,是信徒们趋之若鹜的圣地。
“请您原谅我。”
提法林没有眼泪,因为眼泪会被火焰瞬间烧干。
请您原谅我,因为我是跟着那些杀死您的十字军骑士,才能来到这里的。
请您原谅我。
……
“原谅我,孩子。我无法陪你去圣地了。”
在神甫的教导下,提法林已经能看懂许多常用字了。她看着桌上留着的这张字条,手中的鱼篓掉在地上。
死鱼撒了一地。
简陋的教堂中,血染红了一面墙壁。
神甫静静地躺在那里,十字剑在他腹中留下一道可怖的致命伤。
教堂外,那些曾经殴打过她的农民们被一个接一个吊死在树上,有人用他们的血留下文字。
“这就是异端的下场。”
树林间的火焰刺在提法林赤色的瞳孔当中。
更剧烈的火焰直冲云端。
……
火焰的高度几乎要与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圆顶持平。
情绪波动的幅度越大,提法林身上的火焰就越旺盛。
越来越多的卫队与神职人员聚集过来,卫兵不知道该如何阻断这个怪物的步伐,她全身上下都是火焰!弓箭会融化,连金属都无法幸免,有几个士兵大胆地靠过去,将手中的剑掷向怪物,却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滩炙热的铁水。
卫兵们吓坏了,神甫们个个面如死灰,不断地面向圣索菲亚大教堂祈祷,祷告声不绝于耳。
“圣者在上,请您保佑我们……请您保佑我们……”
不知经历的多少次祷告,火焰都没有因此熄灭。
提法林眼中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越来越近,但就在这时,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是大牧首安东尼。
“魔鬼,到此为止了。”
正教会的神职人员有两套系统,随军牧师被允许获得战斗能力,而他们通常直接听命于罗马皇帝。大牧首则从普通神职人员中层层选举,所以不会掌握能直接用于战斗的神术。
然而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认为大牧首可以阻止这个邪恶的魔鬼。
滚烫的热浪烧焦了大牧首安东尼身上的衣袍,但这个老者没有退却。
巴西琉斯(皇帝)代表着帝国,正教大牧首又何尝不是帝国的另一个象征呢?市民可以逃,元老可以逃,就连皇帝都逃了两任!如果牧首也逃了,这个国家就真的完了。
有人嘲笑这个国家是希腊人的帝国、希腊人的王国。
但只要一口气还在,这个国家就是曾经统一了地中海的强大帝国,这个国家就是那个被圣者寄予期望的国度。
如果圣者要让罗马灭亡,那就灭亡吧,但至少要死的壮烈。
魔鬼又近了,热气令安东尼两鬓的白发弯曲。
挡路。
讨厌。
滚开。
烧了你。
混乱无序的声音充斥着提法林的脑海,仿佛有无数只魔鬼在她耳畔轻语。
麻烦的东西用火烧了不就可以吗?
火能够净化一切。
烧死他就没人挡路了。
烧死他就可以进到教堂里了。
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中,只有一句无比清晰。
“可怜的孩子,愿你心怀善良,一生诚挚,永不向魔鬼屈服。”
空气沉寂下来,这个魔鬼跪在了牧首面前。
“请……”
人们呆滞了,没来得及欢呼牧首的伟大,恶魔接下来的话语便让所有人都震惊,“请您让我进去吧。”
“荒谬!魔鬼的言语都是谎言!”
“消灭她!”
“魔鬼!你与威尼斯人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朗格多克的葡萄酒很甜,法国的贵族都很喜欢。
可甜是什么滋味?
提法林没有尝过。
她只品尝过苦涩的味道。
生的鱼是苦的。
焦的鱼是苦的。
骂人的话语是苦的。
泪也是苦的。
为什么?
我明明很努力的忍住了,没有杀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要骂我?
为什么……
“我只是想要再见到妈妈啊。”
疼要忍住。不可以哭。
因为妈妈说过,哭也没有用。
提法林没有哭。
因为眼泪在流下来前就被火烧干了。
“愿圣者赦免你的罪。”
安东尼在信徒们讶异地目光中转过身去。
“跟我来吧。”
提法林怔怔地望着老人的背影,泪水一颗接一颗的在火中蒸发。
这泪水让火焰收敛起来。
她站了起来,跟在老人身后,终于步入了那座梦寐以求的教堂中。
火焰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小了下去。
眼前是一座等身大的雪白雕塑,眼神深邃而睿智,仿佛洞悉世间一切。
提法林跪在圣者的雕像前,默默祷告。
“圣者在上……”
火焰渐渐熄灭,露出淡红色的皮肤。
一位年纪颇大的修女默默走到提法林身边,为她披上有些旧的修女袍。
人们矗立在教堂前,看着这宛如神迹的一幕,纷纷虔诚的祷告。
除了某条无信的金龙。
什么神迹……根本就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神性啊!
这不就是单纯的【镇定术】吗?
李斯特远远看着教堂中的圣者像,心中泛着嘀咕。
老师啊老师,你这是整了哪一出?说好一起做无信者,你不会叛变了吧?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邪恶气息的源头?”米雅莉突然说,“我该说些什么,一个魔人在向神祈祷!天呐,还披着修女的衣服,她是要做修女吗?一个魔人!还是牧首带进去的!”
李斯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现在他已经使用了三张卡牌。
【火球术】,击沉了一艘威尼斯的舰船。
在那之后,从牌堆中抽出了【侦测思想】,对提法林使用后,确定提法林没有威胁。
十分钟后,幸运地抽到了【暗示术】,又幸运地以十分之一几率成功对大牧首发动,如此暗示道:
“有的时候,哪怕是魔鬼的力量,也是可以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