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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戴眼镜的男人

因为是周末,咖啡馆里人很多,吴桂兰在一株巨大的绿色植物后面靠窗的位置找到了那个约她出来的男人。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清秀俊朗的脸上戴着一副银丝眼镜,减去了一分阴性的漂亮,多了几分知性的斯文,穿着合身的西装,看上去文质彬彬,却又隐隐透出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迫人气势。阅人无数的吴桂兰一眼便知道那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正在犀利地打量评估着她。

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她的世界中。忽略掉心中那莫名升起的熟悉感,她如此想。

“我是阿兰,是你找我?”不客气地在男人对面坐下,然后注意到在他的椅背上搭着一件驼色的长外套。

林修乔毫不避讳地打量眼前的女人,染成红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因为染色剂质量较差,加上疏于护理已渐渐褪色,露出黑色的发根,发质干枯没有光泽。妆上得很浓,而且缺乏技巧,配上廉价俗艳的衣着,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风尘味,让人一看便不由想到猪肉摊上叫卖的白肉。难怪一路进来,吸引了那么多的注意力,而她竟然浑若不觉。

“不错。”他颔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尚未冷却的黑褐色液体,“要喝点什么?”

摇了摇头,吴桂兰平生首次拒绝这种有人付费的好事。这人让她感到莫名的压力,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出来玩的。

“先生怎么称呼?你可是第一次照顾阿兰的生意哦。”她谄媚地笑,如果不是感觉到那个人身上散发出不可亲近的气势,她恐怕会在第一时间坐到他的身边。

林修乔镜片下目光一闪,随即温柔地笑了,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膝上,向后靠向椅背,“林修乔。”昨晚才见过,她竟然认不出他来,对于从事这个行业的她来说,很失败啊。

“昨晚嘉嘉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拐弯抹角,他直切正题。

“嘉嘉?”吴桂兰怔了一怔,“谁啊?”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嘉嘉的人,这人恐怕找错人了吧。想到这,她觉得有些无趣,好不容易决定休息一天,却又被这样白白浪费了。

“她昨晚不是和你在一起?”林修乔双眼微眯,眼缝中射出锐利的精光,“今天一早还用你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我,不然你以为素不相识的,我怎么找到你?”

吴桂兰恍然大悟,喃喃骂了句三字经,这才又笑了起来,“原来是那个女孩啊,我可不知道她叫什么,不过是见她可怜,顺手将她捡回家而已。早上她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呢。你问我,我去问谁啊。”说着,她站了起来,“你要不要,不要我走了。”救了那女人就够让她后悔的,难道还要她将更多的时间花在这与她毫不相关的事上吗?妈的,那女人竟然趁她睡着偷用她的手机,真是可恶。

“等一下。”林修乔没想到她说走就走,情急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吴桂兰有些意外,而后格格笑了起来,弯下腰凑向对面的男人,暧昧地贴向他的耳朵,诱惑地呵了口气,故意捏起声娇滴滴地道:“怎么,林先生改变主意了?五百,不讲价。”故意喊高价格,实际上是想他知难而退,只因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招惹不得。

廉价香水刺鼻的浓郁香味迎面扑来,林修乔向后微仰,控制不住侧脸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抱歉,你可不可以先坐下?”他微觉尴尬地提示,并没有因为她露骨的动作和话语而发怒。

吴桂兰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地依言而行,心中暗忖如果他愿意出钱的话,她应该可以和他玩玩。刚刚想到这里,对面的男人已经开口了。

“我可以给你钱,不过要去你家。”林修乔做了退步,对付这种女人眼下用钱是最好的办法。他想知道嘉嘉昨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又为什么会弄得那么狼狈,也许到了这个女人的家里会得到一些解答。

吴桂兰有些错愕,她不知道自己这几天走什么****运,竟然一连两天碰到这种大方的客人。一转眼,她想到自己腰上的伤,但是与金钱的诱惑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

“哦,先付钱,是吧。”误解了她短暂的沉默,林修乔记起昨夜她就是先收钱后办事的,于是自以为懂了她的意思。当下从外套里抽出皮夹,拿了钱递给对面。

看到钱而不要,那绝不是吴桂兰的作风,即使她从不带客人到自己的住处,但是面对这五百块,就算破例一次也应该没什么损失吧。二话不说,她几乎是用抢的将递到面前的钱拿过来,收入自己的包中,那模样像极了害怕他后悔,“行,走吧。”她不再浪费时间。

这个女人倒也直接。林修乔笑了起来,当下买了单,拿起椅背上的大衣与吴桂兰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咖啡厅。对于周围射过来的诡异眼光,他也如同前面的那个女人一样,视若无睹。

林修乔从来没想过在现在这个社会还有人住在这种地方,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阴暗狭窄的阶道,一栋接一栋的平顶小二楼以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紧挨在一起,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喏,这是昨晚我遇见那妞的地方。”爬上一个台阶,吴桂兰扬了扬下颌,指向那用水泥糊过的围墙。看在五百块钱的分上,她便多透露一些内容给他吧。但是对于凌哥那帮小混混的事,她却只字不提,毕竟她还要在这里住,可不想惹麻烦。

林修乔闻言不由仔细打量了那里一会儿,可惜什么也没有,“你看见她时,有没有其他人和她在一起?”

吴桂兰暗暗呸了自己一口,怪自己多嘴,脸上却浮起假笑,“林先生对那妞倒是很关心啊,难道她是你女朋友?”

知她有意岔开话题,林修乔并不急着紧咬不放,而是回以礼貌的微笑,“目前还不是。”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是有问必答,没有任何的闪烁其词,态度也一直维持斯文有礼。一方面让吴桂兰略略放下了戒心,另一方面又让她莫名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无缘无故产生这个人是不可糊弄的念头。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浓妆艳抹,看上去应和吴桂兰是同类人的女人。看见林修乔,那女人眼睛一亮,仿佛看见蜜糖的苍蝇,再也不能将目光移开半分。

吴桂兰瞟了她一眼,别过脸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喃喃骂道:“****!”此女叫小丽,正是四处宣扬她得艾滋病的女人,两人算得上是宿仇了。

林修乔耳尖听到,心下不由好笑。两人同是妓女,这么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想归想,他表面上依然绅士地侧靠向墙,打算让道。

但那小丽来到两人面前以后,竟然停了下来,冲林修乔露出一个自认为甜美的笑容,主动打起了招呼:“帅哥,来玩啊。”说着,长长的指甲上涂着艳红豆蔻衬得肤色更加苍白的手就要攀上他的手臂,“我们这里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不多选选……”

这明着就是抢生意了。林修乔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他知道会有人比他更在意。

果然,未等那让人想到女鬼的手攀上他,身旁的女人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啪”的一下打掉了那只手,“臭婊子,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张女鬼脸,凭什么跟老娘抢人?”

林修乔差点笑出来,这女人说话虽然粗俗不堪,却似乎又很贴切。对面的女人恐怕是为了遮掩左颊上一块极大的黑色胎记,粉上得极厚,头发也垂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加上涂得如鲜血一样红的嘴唇,实在让人很难不想到僵尸鬼怪。

小丽显然被戳到了痛处,冷笑道:“老娘样子怎么了?总比有的人身上不干不净的好吧。”

林修乔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下,为那似有所指的话。

啪!吴桂兰突然出手一巴掌煽在小丽的脸上,骂道:“你他妈嘴里乱说些什么,还没挨够打吗?”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出手大方的客人,怎能让这贱女人给吓跑了。

小丽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扯住吴桂兰披肩的卷发又扯又咬起来,还不忘嚷嚷道:“老娘乱说……这里谁不知你得了那个什么……艾、艾死病……也……也不知害……害多少人了……”

艾死病?艾滋病。林修乔看着眼前两个厮打在一起的疯婆子,脸阴沉下来,他可没忘记昨晚自己是没用套子的。事后虽然有些后悔,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没想到竟然让他中奖了。

“妈的,臭三八,你再说,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吴桂兰力大,自小打架就厉害,上学时整个学校的男生都不敢招惹她,出来后因为环境逼迫虽然收敛了许多,但对付比她矮的小丽却仍是不在话下。

林修乔本打算冷眼旁观的,但此时却不耐烦起来,一把抓住吴桂兰揍向对方的拳头,冷喝道:“够了!”他必须马上弄清楚一些事,没时间在这里慢慢看她们两个胡闹。但他显然忘了另外一方,只听一声脆响,被制住的吴桂兰生生挨了小丽的一耳光,脸上被那尖利的指甲划出三道血痕,而他也受到了池鱼之殃,被余势刮伤了脸。

“妈的,王八蛋,放开老娘!”吴桂兰被打红了眼,一脚踹在还想打她的小丽肚子上,另外一只手则试图掰开像铁锢一样紧攫住她手腕的大手,那狠命的劲道几乎让林修乔制不住。

“你倒底还要不要做生意?”在胸口受到发狂的吴桂兰的一下重击后,林修乔终于发火了,在她耳边吼道。趁她怔住的那一刻,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人拉离那个挨了一脚后抱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哀号的女人。

没走多远,吴桂兰冷静下来,拍了拍还抱着自己的男人手臂,“行了,我自己会走。”没想到这男人看上去斯文,力气倒蛮大的嘛,竟然拖得动盛怒中的自己。妈的,下次看到那贱货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不然以后每个人都来跟她抢,自己在这一行还混得下去吗?

林修乔犹豫了一下,并没放开。

吴桂兰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倒回去,和那臭婆娘打架比起来,还是做你的生意比较划算。”何况她的腰还痛着呢。要不是那女人在她眼皮底下来勾引她的客人,她也不会丧失理智地在客人面前和她打架。

闻言,林修乔这才松手,但衣服已经染上了女人浓烈刺鼻的香水味,让他不自觉轻轻地皱了下好看的眉毛。

“你先坐一下。”等林修乔走进门后,吴桂兰把门甩上,然后指了指炉子边的椅子道,“喝水吗?我这里只有白开水。”她不带客人回来,家里并没准备什么东西。一个人生活则是能省就省,她可不想一直做下去。

摇头,林修乔脸色有些冷。毕竟修养再好的人,在得知自己很可能染上艾滋后,恐怕也笑不出来吧。

还没开口询问,吴桂兰已经转进了帘子后面。一阵细碎的翻东西声音之后,她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盒。

“害你也被那个贱女人伤到了,我先给你的伤口消一下毒。”她笑着把纸盒放在旁边的炉板上,从里面拿出棉签和红药水。

林修乔皱眉拒绝:“不必了。”只是小小的指甲刮伤,用不着小题大做,倒是她那件事让他无法放心,“她说的是真的吗?”

“嗯……”并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吴桂兰执意将醮了碘酒的棉签涂上林修乔的脸,“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这男人好像是越看越好看呢。

林修乔没有再试着躲开那棉签,“你有艾滋病。”他毫不犹豫地重复,丝毫不担心这样的直接会让人下不来台。

一声轻响,吴桂兰将涂过的棉签丢进一旁的垃圾篓里,淡淡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后悔了?”她很清楚有的事情一旦产生了怀疑,解释是没有用的,尤其还是这种宁可信其有的事。

从包里拿出还未捂热的五百块钱,她放到他面前的纸盒子上,“还未做过,用不着担心。拿回你的钱,马上从这里滚。”她冷笑,懒洋洋坐进另一张椅子,说不上心中突然而来的失望是为了钱,还是其他什么。

“你******,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艾滋病。”林修乔根本扫也不扫那钱一眼,而是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探过身一把抓住吴桂兰的衣领,咆哮道。他没想自己难得一次的放纵竟然会落得这种下场。平日他并没少逢场作戏,但从不碰这种低级妓女,当然更是做好安全措施,昨日因为和嘉嘉吵架失去理智,才会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女人发泄。呵,想不到……

没想到这么斯文的男人也会暴粗口,吴桂兰没被吓到,反而笑了起来,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执意要知道自己是否染病。

“没有。”说了又如何呢,他会信吗?她平静地回答了,却并不期待得到他的信任。

“你……”林修乔还想逼问,这才发现她已经回答了,不觉有些颓丧地松开手,坐回椅内,烦躁地扒了下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这时他才知道她的答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知他为什么会那么烦恼,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孩?吴桂兰蓦然想到这一点,心中豁然开朗。这样一来,不是什么都说得通了吗,要不然他干吗紧张?

“喂,倒底还做不做?”她直接问,不想将自己的时间耗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上,结果什么也捞不到。

做?林修乔抿紧唇,很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想到嘉嘉,只好硬生生压下这种欲望,看着女人的目光再没有起初的温和。

“我现在没心情,不如你陪我聊聊天。”他控制住脾气,缓缓道,在看见女人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时,立时会意地补了一句,成功堵住她的拒绝,“钱照给。”

只是聊天就可以赚那么多钱,吴桂兰从未碰到这么好的事,自然不会不答应,当下将纸盒子上的钱又收入自己的口袋里,笑眯眯地答应:“行。那你先等一下。”说着起身将盒子拿起,放进布帘后面,对自己脸上的抓痕却并没处理。出来后,又走到靠窗的桌子边,将平日自己喝水的杯子洗了,又用开水烫过,才倒了白开水端到林修乔面前。

“你喝水。没什么人来,所以只有这个我自己用的杯子,嗯……不过我有洗干净,你别嫌弃。”她一向不将别人的眼光放在心上,但是这一次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付了不少钱,却连一杯像样的饮料也没有,这实在说不过去。

林修乔依然表现出良好的教养,道谢后接过杯子捧着,目光不由落在白色绘有青花的瓷杯边沿,那里缺了一小块,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他从未想过一个妓女竟然会过这样拮据的生活。这屋子虽小,却收拾得极干净,并没有妓女常有的颓废烟酒味道,也没有她身上那让人反胃的香水味。布帘隔着视线,但不用想,那点地方只够放一张床。

看他捧着水杯,却并不喝,吴桂兰眼中有着看透的笑意,也不是如何在意。比起以往接的那些客人,这个男人算是对她最尊重的了,她也并不期待他会对她另眼相看。她是出卖肉体的女人,这本来就是一个事实,用不着把自己看得有多清高。

“昨晚嘉嘉一直和你在一起?”沉吟了半响,林修乔状似随意地问。一想起今天早上嘉嘉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的样子,他就心痛不已,偏偏她又死活不开口,这才让他不得不另想办法。而眼前的女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吴桂兰一听,立时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从她这里知道那妞儿的事,也没多想,当即和他挑明了道:“不瞒你说,昨晚的确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不过除了以为自己被感染上艾滋病毒外,她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劝你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说这些话,还是看在那五百块钱的分上,不然她会直接赶人了事。

“艾滋?”林修乔心中升起不安,没想到嘉嘉和自己碰上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不认为嘉嘉会像自己那样在外面乱来。

吴桂兰笑,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心向上伸到他的面前,“我不小心受了点小伤,她的伤口沾到了我的血。你最好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看到在那有着厚茧,不似一般女人娇嫩的掌心上横着的一道寸许长未经过处理的整齐伤痕,林修乔的眉纠结起来。

这个女人真是一个祸害!

竟然……怀孕了?!

看着验孕纸上出现的两条明显红线,吴桂兰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每月都有吃长效避孕药,接生意的时候也都做好防护措施,怎么可能?

也不知走什么霉运,自上次多管闲事之后,这两个月生意奇差,不是正在谈的生意被人抢走,就是遇到警察,有一次还被抓进局子里蹲了一晚,最后是缴了几百块钱才被放出来。就是这样也能怀上?

早上起来刚泡了面准备应付一顿,却突然犯恶心,这让她心中稍稍打了个突。这几日都是这样,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想吐,而且倦得厉害,一坐下就想打盹。之前只当是由于收入锐减,心情不好,便也没太放在心上,但如今静下来仔细一想,她的那个好像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做她们这一行的,对这种事特别的敏感,既然起了心,自然会马上想要弄清楚,以便尽快做出应对措施。于是顾不得吃面,她跑去药店买了验孕纸,打算先自己确认一下。

而如今看这纸条,好像是真有了。

将纸条丢进废纸篓里,她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这让人措手不及的事。其实在做这一行的时候,看得多了,自然会有该有的心理准备,但有是一回事,而真正怀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真******,也不知是哪个男人的。

吴桂兰有些恼怒地喃喃骂了一句。她可不打算为那些在外面乱搞的王八蛋弄个野种出来。几乎用不着考虑,她们一旦怀上便只有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去私人诊所做人流。而她,自然也是从头至尾都没有过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

次日一大早吴桂兰便来到了那个其他姐妹常去的诊所,天冷,诊所还未开门。她在外面站着,打算等医生来。素着脸的她看上去比化妆后要年轻许多,淡淡的眉,单眼皮,眼角微挑,唇色苍白,没有狐媚的勾人,却清清秀秀的,不说话时就像一个刚从乡下进城里的纯朴女孩。事实上她年纪也并不大,腊月里才满二十二,可是做那一行已经有两年多了。

天空突然飘起雪来,先还是细细的像盐粉一样,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密密的,渐渐迷了人的眼。

吴桂兰依然穿着她那件袖口和下摆都磨得有些毛糙的旧大衣,一向披着的头发扎了起来,围了围巾,雪花落在身上和发上,并不会马上化去,而是渐渐堆积起来。她觉得脚有些僵冷,只能不时地在原地跺跺,然后从袋中抽出始终冰冷的手放到嘴边呵气。

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她不满二十,刚从牢里出来,身上没有一分钱,还欠着一个老乡的账,而英妹儿又恰在此时考上重点大学,学费对于家里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吃够没文化的苦,她不愿意自己的弟妹们再如她和爸妈一样,于是便跟着一个在牢里认识的姐妹做起了这一行。那个姐妹在一年前因为吸毒过量死了,她便越发爱惜起自己的命来。

妈的,医生死哪去了,现在还不来。撇唇在地上啐了一口,她慢慢晃悠着离开了诊所的大门。晚点再来吧,再等下去,不必做手术,她就要先被冻死了。

坐牢的事家里人到现在都被瞒着。想到坐牢,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现在想来,坐那个牢还是因为她没文化也没有钱吧。当时才十六岁的她在一户人家里当保姆,刚从乡下出来的女孩儿懂什么,被女主人的两滴眼泪就弄得义愤填膺,答应和她一起去捉她男人的奸。谁料这奸是捉到了,但后来反莫名其妙变成那女人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想尽办法要与他言归于好,而自己则成了她讨好自己男人的工具。为了不和男人离婚,那女人竟然用药帮着男人强暴了她,而且还把她每天都绑在以前睡的小房间里供男人玩弄。

可惜她吴桂兰从小到大就不是任人欺负而不还手的主。那一天,她哄得那男人去了戒心松开了她身上的绳子,然后用在学校里打架累积起来的经验将男人狠揍了一顿,临走前让他断了子绝了孙,又把那个女的脸给划花了。

她这么做究竟是不是该坐牢,她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反正已经坐了,再去追究该不该,也没什么意思。只是隐隐地,她知道在这事上自己吃了亏,只是一个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的乡下女孩,又有谁愿意为她出头呢。所以她从来也不想,也不抱怨。

抱怨有屁用!她突然笑了起来。一想起那个被她划花脸的女人最后看她时那恶毒怨恨的眼神,她就觉得特滑稽,好像最应该恨的人是她才对吧。

摇了摇头,她把这些陈年往事都抛开,发现自己已来到市内最繁华的街道上,即使在下雪,路上行人仍然很多。身旁是一家音像店,里面正放着一首时下已经泛滥大街的歌,她一边慢悠悠走着一边跟着哼了起来。每天走在路上都有得听,想不会唱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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