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日间屡经波折,心神连番受到触动,一时身心俱疲,便在庵中随便寻一避风挡雨处,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雨霁天晴。除了一地残枝败叶昭示着昨夜曾经风雨,一切似乎从未发生。江湖起身回思半晌,才将昨日昨夜种种尽数回忆起来。他走到后院,在柳如烟坟前拜了几败,便离庵而去。
经过翠竹庵一夜目睹之经历,江湖因云朵儿的离去和决绝之语而生的怅闷之情大为疏解。他也因此下定决心,不管云朵儿是否真的恼了自己,回程时定要去京城找她一次,哪怕她真的不想见自己,也算了无遗憾。
心情宽畅的江湖离开翠竹庵后折向东行,一路再无波折,不几日便进入燕城管辖地界。江湖不打算去到燕城城中。他只想绕着燕城周边的荒山野岭走上一圈。
他知道自己此行多半是毫无所获,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上这一程,否则此心难安。
此后数日,江湖便在山野间走走停停,重点寻找各处破旧庙宇。这期间,他闲来无事,除了练功练剑,也时常拿出那枚珠子参详,但初次接触时那般将要顿悟的感觉再也未曾出现。反倒是他感觉到,这珠子对自己的吸引力越来越强,每次拿出珠子,他都有种冲动,想要握着这珠子修习止水心法。就像又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念叨一般。但每当这个时候,初见时便有的那丝危险的直觉也便越强烈。
江湖性子严谨而坚韧,当他发现那冲动越来越强,强到自己快要克制不住时,便忍住不再看那珠子。他决定回山后问问师傅再做计较。
却说这一日,江湖行至燕城东南郊外的鹤春山。山不太高,山势回环曲折,山形峥嵘清秀,近山巅处有两块巨石南北对立,形似仙鹤展翅,想来其名自此。山上到处可见光秃秃的山石裸露,各种奇石嶙峋栉比,林木倒是不多。而在不多的林木里,有一处却颇为繁茂。
江湖顺着山路来到这片绿意盈然之地,清风送爽、鸟语含香,江湖精神为之一震。及至山林深处,江湖发现枝叶掩映处,恰有一处残破的庙宇。庙堂很小,前后不过两进。墙倒门倾,匾额不再,殿里佛像也七零八落。
江湖从庙门进入,很快转完大殿,来到后进。却见房屋多有塌陷,便连西侧的院墙,也从中间上部断开一个大豁口,但底部仍还完好。江湖从豁口一跃而出,来至庙宇西侧。入眼却是几列松柏。
江湖心神一动。他近日走山过岭,每见松柏成行,便会想起翠竹庵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眼前恍见那座鲜土新坟。
鹤春山破庙西林没有新坟。但此处却有一座旧坟,坟前墓碑刻着“许青山凌素心贤伉俪之墓”。看墓碑风残雨蚀的模样,应是立时已久。但周围干干净净并无杂草,显是有人经常打理。
江湖走到墓前,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定。他心想:或许是因为看到坟茔,便又想起雷震和柳如烟了吧。但是为何自己又有些想在此处多呆一会的念头呢?想是连日来风餐露宿、奔波劳累,身心略有些疲惫吧。也罢!这燕城周围的山庵岭庙也基本逛了一遍,今日已然时日不早,便下山寻一城镇好好歇息一晚吧。
江湖离开鹤春山时日已偏西。他下山向西南而行,在不远处便看到一处集镇。他行至集镇外不足一里时,集镇中却有一个中年男子正逆向而行。两人擦肩而过,江湖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便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子大约四五十岁左右,一身粗布蓝袍,脸上多有风霜痕迹,鬓发间也已多染星霜,手中拎着一个竹篮。想必那酒香便是从篮子里传出。
江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未放在心上,进集镇寻一客栈住下,准备明日就返程而归。而那男子却是沿着江湖的来路,一路上得鹤春山来。
男子上山后径直来到破庙西侧的坟前,把手中的竹篮放下,从中拿出一壶酒,两个酒杯,和几碟菜来。然后随地一坐,摆好酒菜,拿起酒壶满满斟了两杯。他端起面前这杯酒,开始自言自语:
“青山兄,我又来看你了。这次愚弟可是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嘿嘿。闻见没?正宗的锦城陈酿——十里香!知道你馋这口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从锦城专门捎来的。”
“不行,太香了,我先干为敬!”
男子说着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端起对面的酒杯,将酒倾洒在坟前,口中继续说道:
“来!青山兄,你也尝尝。”
“怎么样?不错吧。这酒啊,啧!真的香。而且香而不艳,低而不淡,醇香优雅,回味悠长。据说倒入杯中过夜香气久留不散,且空杯比实杯还香。今天咱哥俩儿就不醉不归,明早儿醒来我倒看看这传言是否属实……”
男子边说边喝,边喝边说,没多久,便将一壶“十里香”喝个干净。山风忽起,吹得男子打了个酒颤,不觉头眼发晕、天旋地转,显出几分醉态来。
男子索性改坐为卧,仰天而倒。其时太阳已然落山,但天色尚未全暗,仍有些许亮光,天上几颗星星忽隐忽现。男子望着天上的星子,犹在自语道:
“青山兄,星儿如今想来已是一十六岁了吧,是个大小伙子了呢!长得一定像你一样,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嗯,不对。应该比你还要俊朗些,毕竟嫂子当年可是燕赵第一美人呢。”
“可是,愚弟对不起你啊!这些年也没能找到他。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
男子感觉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说着说着便沉沉睡去。
这时月亮从树梢爬了上来,正是一轮圆月。那般清清朗朗的月光,斜照在男子沧桑的脸上,一滴眼泪正从他的眼角轻轻滑落,滴浸在泥土里。
风一吹,又很快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