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滨丰
“有刺客！”
我怒发冲冠，毅然放下包着语文书封面的金庸小说，脱口大叫一声。随即屏气凝神，风驰电掣一甩手，“啪”将左腿上正俯首狂饮的小蚊打个正着。
鲜血四溅——只是郁闷这其中基本还都是俺自己身上的。
“你脑袋锈逗啦？！一惊一乍。现在可是晚自习！”同桌郭葭狠狠瞪了我一眼，轻声说道。她面色尚留苍白，显然受惊不小。举首四顾，果然语惊四座。以坐班老师为首的诸位学者射来愤怒眼神欲将我杀之。我连忙匍匐，做苦读状。
还好，顺利度过危险期。我不怀好意地将小蚊血肉模糊的躯体展示给郭葭：“嘿嘿，这一招儿追风夺命掌怎么样？”郭葭皱着眉头嗔骂：“说你武侠看多了吧？就知道杀生！”“让它在幸福中暴毙，算是便宜这小子了。”我将小蚊尸首以两成指力弹出窗外。
仲夏之夜，微风。窗外月色正浓，温柔中将黑暗四分五裂。
郭葭的阅读理解已经完成一大半。我探头过去：“快点啊，完了我帮你检查。”她撇了撇嘴角，居高临下：“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立刻穷形极相地威胁她：“别废话，想吃薯片就要付出代价！”她果然中招儿，继续调遣脑细胞，挥毫泼墨。
说实话，我并非不会做那些千篇一律的试题，实在是想多节省些时间用来娱乐。权衡得失，我更愿意牺牲钱财和跑腿力气来场令众师生所不齿的交易。
郭葭不是个寻常的角色。成绩顶尖，已然具备华山论剑之势，依旧谦虚谨慎。不论作业难易，一概完成得干净利落，从不拖欠遗漏，颇具大侠风范。
待我冥想之间，郭葭终于封笔。我连忙将她的试卷一指拈来——一场作业速成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这时候，一旁的郭葭又惯例式地开始了恨铁不成钢的圣经：“我知道你聪明，成绩不差，可是你不能总是这样啊。亏你看了那么多武侠，拳不离手，你知不知道啊你！”
天哪，真是比我妈还我妈。还好我从小养成教导免疫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下笔依旧有如神助。现成的答案，加上我深厚精湛的草书功底，项目很快竣工。
上半场晚自习结束后，我照旧攥着一把零钱凌波微步奔向隔壁店铺，人未到，音先到：“两筒薯片，辣味的。”我知道，郭葭已在老地方没心没肺地翘首以盼了。
好吃是郭葭本性，一见到我的贿赂品，她立刻花枝乱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一把抢去，在展示无影手的同时，全丧失了平常的淑女风范。每次我俩就这样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用十分钟美美地享用一番，然后齿颊流芳地赶下半场晚自习。
而有月光的晚上尤其令我们开心，我们与月光同坐一台阶。
其实我本不吃薯片，全因近墨者黑。郭葭是个极度沉湎于食物的丫头，对本市的美味如数家珍，该去哪儿吃什么，她是绝对的权威。和如此导吃小姐同桌，固然润物细无声地影响了我原本质朴的饮食习惯。
每次我们坐在固定的地点分享食物，郭葭总不忘丧心病狂地对我宣告她新的美食心得。这小妮子也着实厉害，文采本就不差，加之一口吴侬软语，强盛的表达能力往往让我口水流了今天她为我准备了对老鸡汤面的精辟分析。
我突然打断她入木三分的见解，问了一个事后被认为十分弱智的问题：“郭葭，你整天肆无忌惮地吃，怎么就吃不胖呢？”
“呵呵，本小姐天生丽质啊。”她骄傲地看着我：“怎么，你不觉得么？”
“觉得觉得。”我傻笑两声，想恭维她几句：“你特像电影明星马伊丽，清纯又靓丽。”
“嘁！应该是她像我，凭什么拿我和她比。”
“呵！小样儿，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啦，你有什么意见？”她狠狠拧了我一把。
我突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晚风温润而缠绵，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暗自涌动的暧昧。月光倾泻而下，泼出云端，遍地流淌，在我俩身上镀了绚丽的银色。
我一直以为拧是女孩最具杀伤力的一种技能。明明我身上很疼，却无处生气，心里反而莫名冒出一股甜蜜来。
郭葭继续夸张地咀嚼即将全军覆灭的薯片，而我已经开始心不在吃。
我中止了口舌之欲，侧身静静地望着身边的她，心里有一种情愫抽芽而出。月光攀爬在她精致的脸庞上，一点一滴顺颊而落，滑出一道令人眩晕的曲线。她的肤色越发洁白，像初出炉火的瓷器，泛着圣洁的光泽。
在这种时候，我常常会发现她前所未有的美——那种娴静令人惊悸却又如此温和，没有一丝的嚣张。
“看什么呢你！铃声没听见啊你。”郭葭拽我起来。
我拍拍衣服，很认真地说：“郭葭，你真像一个天使。”
郭葭愣了一下，脸随即绯红起来：“呵呵，你像一个魔鬼。整天就知道抄作业！”她银铃般的笑声让我羞愧不已。
真的，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你就会在意自己的言行，希望能够努力迎合对方。
我想我是很懒了，每一次发下的大叠试卷都要抄袭。其实我喜欢和她交易，喜欢气喘吁吁为她买零食，喜欢和她坐在一起分享，喜欢她口若悬河指点食物，喜欢看她被月光打湿，喜欢……她，我喜欢她。
我不再抄作业了，我怕郭葭会鄙视我，虽然也许她永远不会。我开始认真，认真对待作业、对待学习，甚至对待与她坐在一起的时光。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不会不知道我的改变，但她没说什么。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我开始喜欢她，但我希望她明白。
整整一个夏季，我不知道我们吃掉了多少筒薯片，但我知道，我中毒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毒性就会大肆发作，令我心绪不宁，无法自已——这解药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情。然而喜欢是场不可预知的支付。“‘远上寒山石径斜’，虽然鸟鸣花香、云雾缭绕的路真的很美，但不知道后面是否藏着不可逾越的悬崖”。郭葭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我认为很有道理。郭葭其实是个很敏锐的女孩，不管对待食物还是对待其他。所以当我将内心的语言隐约传递给她的时候，她已然了解。我同样聪明，于是她的潜台词也一一解开，中心思想大致是爱情来得不合时宜。
她对我说：“你也看了那么多武侠，应该知道七筋八脉还未打开，练上乘武功会走火入魔的。”我承认她说得对，可是我还是很痛苦。
我常常在想，究竟是她不够喜欢我，还是确实很理性？我始终愿意是后者。
玫瑰有刺，玫瑰有刺。友情和爱情左右在我心灵左右的争斗愈演愈烈，情感的铃铛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内心如有串串蝴蝶，一片纷乱。
还好，高考呼啸而来，不容忽视地面对抑制了我年少痛苦的彷徨。
我和郭葭分开了，她去了理科班，我进入文科班，虽然左右为邻，却还是少了接触的时间。老师说得对，高考像一只疯狗，你不打死它，它就会咬得你遍体鳞伤。我将情感浓缩在内心深处，开始最后的战斗。然而我心里的暗扣还是常常弹开，让我痛苦不堪。
她也好不了多少。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她叫住我，送了我厚厚的一本蓝色日记。她说那里记载了她整个高中时代的心情故事，让我看看。
我一一翻阅，像翻阅一段少女的心情。
“他是一个可爱的男孩，有着许多经典的毛病，比如上课偷看武侠，比如作业偷懒……”
“他今天被老师批了个狗血淋头，耷拉着脑袋，像个油焖茄子，呵呵，味道不错。”
“我喜欢和他坐在台阶上一起分享时光，不为别的，只因为他……”
“他说我是天使，我很开心，我真是天使么？如果是，那我愿为他守候所有的幸福……”
我真的很喜欢他，但是能怎么样呢，就要高考了，神啊，救救我吧，我该如何是好……日记在6月30号戛然而止，最后是一句结语：我会永远记住那一方台阶，因为那是我们一起坐过的台阶，月亮坐过的台阶——月亮代表我的心。
还能说什么呢，高考过去了，那份感情也得到了答案。我豁然开朗，像在黑暗的隧道里走了很久的旅客，身心疲惫的旅客，然而终于到了尽头，我看见了久违的光，那么明亮，像一声锐利的尖叫。
我幸福得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