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晶
我坐在丁老师办公桌旁的折椅上，手指拨弄着裙子，小腿上有一片淡蓝的创可贴，印着很可爱的花朵。
“茉茉，你学习好，会弹琴，有希望考音乐学院。”丁老师和颜悦色地说，“可是，和韩烁那样的差生在一起，你怎么能这样呢？”
走出办公室，我心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在吃课间餐，经过韩烁桌旁，他对着我的裙子做了个鬼脸儿。我知道是为了这片创可贴。
我真没想到美丽的创可贴会惹出这样的麻烦来。其实事情好简单：昨天是星期天，我去商场买牛奶，遇见了韩烁，他在做促销员。我穿着长裤，天很热，他问我怎么没穿裙子，我说我和肖雷练舞时把腿磕青了一块，穿裙子不好看。他带我去六楼买彩色创可贴，图案有水果也有卡通的，贴在腿上不仅能疗伤，还很炫呢！我们说说笑笑地从电梯里出来，然后碰上了丁老师。
学校艺术节开幕了，第二个节目就是我和肖雷的舞蹈，很俗气的骑士救公主的故事。肖雷的舞姿潇洒帅气，我的娇羞也很到位，可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并不是完全的舞台化，我觉得肖雷就像一棵树，挺拔，茁壮，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依靠。骑士和公主拥抱时，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看到肖雷脸上也泛着一种奇异的光。
下了台，肖雷说：“茉茉，我真想做你永远的骑士。”有些同学哄起来，丁老师笑了。丁老师是去年大学毕业给我们做班主任的，她和我们是朋友，课下和同学们一起叫我的小名茉茉。在我眼里，她能够理解我们，理解16岁。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韩烁呢？节目的间隙，大家都吃蛋糕喝汽水，韩烁却忙着做散场后的卫生分工表，他是劳动委员，我们班常常得到卫生流动红旗。我忽然很为韩烁难过，他知道在丁老师心里他只是个“差生”吗？
晚上写完作业，我在钢琴前坐了下来。我向往的是那所有着绿草坪和小白楼的音乐附中，高二会考后我要转过去，为考音乐学院做准备。明年有一场钢琴考级，过了最高级就能特招进音乐附中，于是我每天都练习钢琴。
我的手指在琴键上痴迷地跳跃，就像下午舞台上的我和肖雷。我突然想起了韩烁，韩烁没有肖雷帅气，也远没有肖雷那么出色。肖雷是班长，学校布告栏里，外语演讲、物理比赛的获奖名单中，常有肖雷。可韩烁的成绩很差，尤其是丁老师教的英语。他既然能考进这所重点高中，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学习呢？
练完琴，我决定这个星期天去问问韩烁。
星期天中午，我又来到了那家商场，门前立着十几个学生促销员，韩烁站在中间，披着印有“方圆商场”字样的大绶带。
他忙着迎接顾客。于是我说：“谢谢你的创可贴，下午四点在这里等我，好吗？”
回到家，电话响起，是肖雷。他约我下午去公园玩过山车，也是四点。我太兴奋了，放下话筒才想起我已经约了韩烁。钢琴老师作指导时，我弹着曲子，不停地走神，老师罚我重练。
出了门，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找肖雷。毕竟能和肖雷在一起，是每个女孩子都向往的。
“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广播英语都没顾上听！”肖雷见了我，不耐烦地问。我想说因为练琴，又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我转身去找韩烁。
商城门口有人影在晃动，是韩烁，一身蓝衣，戴着耳机。我跑过去。韩烁摘下耳机，说：“茉茉，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初中时成绩就不好，我是交了两万赞助费才进了这个高中的。”
我低下了头。他把耳机递过来，“听歌吗？孙燕姿的《我不难过》。”
多么聪明的男孩！他想谢谢一个女生的关心，又不想露出一个男生的脆弱。我看到他结实的胳膊，他唇边一圈淡淡的绒毛——他是大男孩了。
我感到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温柔地说：“努力学英语，好吗？英语是丁老师的课，你学好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说：“以后，我叫你小蒲公英行吗？”我说行，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在大街上逛，街边的栏杆上，长长的线系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在风里轻盈地飘舞。我说：“气球不能飞上天空，为什么还这么快乐？”他说：“也许它们曾经想要挣脱这根线，但是没有成功，它们一定还做着自由的梦，只是在等待时机……”
回家路上，我想，其实，韩烁是个多么丰富的男生！
我开始上课悄悄回头，因为韩烁坐在最后一排。可迎着我的，每次都是肖雷的眼睛。
肖雷开始在放学后约我一起回家。他是那么的出众，我很在乎别的女生羡慕的眼神。很快地，我和肖雷成了现实里的骑士和公主。
韩烁开始看书了。一次自习课，他去问丁老师题目，丁老师匆匆解答了，然后说：“有些同学基础实在太差了，连初中的句式都没弄清楚。”
谁也没注意，我偷偷瞥了丁老师一眼。下了课，韩烁对我笑笑：“还记得孙燕姿的歌吗？我不难过。”接着又说：“小蒲公英，好好练琴。”我使劲点点头，他的神情像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星期四，轮到肖雷的小组值日。韩烁去检查时，别人都在擦玻璃拖地，肖雷却在背单词。韩烁把扫帚递给肖雷，肖雷讥笑说：“马路大使，你除了搞卫生还会什么啊？”韩烁自己扫起来。我走过去瞪了肖雷一眼，肖雷讪讪地走开了。韩烁挤挤眼说：“小蒲公英，下个月体育馆有中学生羽毛球赛，我会争光的。”
我心里有了盼望。
没想到那天学校高中部举行年级越野赛。韩烁计算了时间，无法既在早上参加越野跑，然后又去体育馆。韩烁只有放弃越野跑。
越野跑我们班拿了亚军，比第一名的班级只差了两分。韩烁如果参加，按他的长跑成绩，至少能得三分，那样我们就能夺冠了。
韩烁拿了全区中学生羽毛球季军，去区里领奖后，肖雷对韩烁说：“喂，自己得奖，和班级得奖比，哪个更光荣呀？”有同学跟着嘻嘻笑。韩烁迷惑极了：“都是竞赛，为学校争得荣誉不是更好么？”放了学，我看见，韩烁沿着那天我们越野跑的路，大步跑，拼命跑……
一种阵痛在我的花季里不期而至。韩烁帮我用创可贴治愈了腿上的青痕，可是韩烁心灵上的印记，有谁来帮他呢？哪里有青春的创可贴呢？再弹琴的时候，我感觉16岁是一首明暗相间的二重奏。
日子一天天过去。肖雷越来越优秀，丁老师说他一定能考上外国语学院。韩烁报了一个校外英语补习班，可是他的基础太差了，只有很小的进步。韩烁的劳委干得非常出色，我们班得卫生流动红旗的次数是全年级最多的，可是丁老师在评单项奖时，总是忘了他。
钢琴考级将于半个月后举行。丁老师给了我两周假，让我不必来学校上课，在家专心练琴。走向考场的路上，灿烂的阳光下，我看见自己的手指泛着金色的光泽。
我弹得很投入，深情的音符令自己都感动了。弹完最后一段旋律，评委们脸上露出微笑，我仿佛看见音乐附中的绿草地和小白楼在向我招手。
我奔向了学校，我要告诉韩烁，我成功了！
兴高采烈地冲进了教室，韩烁的课桌是空的。他去玩了吗？马上就要打预备铃了，要是迟到了小心又挨老师K。我想着想着就笑了。
正式铃响过了，韩烁还是没有来。丁老师淡淡地对我说：“韩烁上星期就转学了，他没说他去了哪个学校。”
放了学，我走出教室。天空蓝得让人伤心，我慢慢走过韩烁曾尽情奔跑过的足球场，走过韩烁曾放过自行车的车棚。我似乎又看到韩烁的笑脸，听到他清亮的笑声，在秋日的斜阳里，那样天真，那样快活……
最后，我走到了我和韩烁那次逛过的大街上。栏杆上的气球依然飘舞着，如圆圆的彩色的眼泪。
我依然每天学习，弹琴。只是，我不再和肖雷一起玩了。
一天，我和朋友们唱卡拉OK，看到了孙燕姿的《我不难过》的MTV，画面讲述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只毛毛虫和一朵蒲公英，它们说好了要一起飞，可是毛毛虫还没有变成蝴蝶，蒲公英就忍受不了孤单，跟着风儿飘走了……我突然想起，韩烁最喜欢这首歌，他叫我小蒲公英，是在告诉我吗，让我等他变成蝴蝶？以后的夜里，我常常梦见蒲公英又随风飞回，种子撒满大地，绽开大团大团的金黄。
圣诞节，生活委员拿着一个包裹来找我，“茉茉，你的邮件，是航空包裹啊，你有朋友在国外吗？”
“没有啊！”我奇怪地拆开包裹，是一个心形盒子，里面是一块块心形的朱古力。盒子里躺着一张芝麻卡：“小蒲公英，我去了澳大利亚，怕你知道了我要走，会影响你考级，所以没有告诉你。你一直希望我把英语学好，可我一直都是不起眼的毛毛虫。在这里念书我的英语一定能学好的。等我变成蝴蝶飞回来了，你弹琴，我唱英文歌给你听，好吗？”
我立刻趴在桌子上给韩烁回信，告诉他我的钢琴过了级，告诉他他的小蒲公英不会再离开他了。此外我还要对他说：丁老师也很想念你，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班再也没有得到过卫生流动红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