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踏上直航飞船,那么离地球的距离也就近了许多。那颗湛蓝的凝结着无限智慧的人类最早的家园,现在想来格外的可爱。“毕竟,那是我的家啊!”罗明像,“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美丽的容颜了,好久没有闻到你熟悉的气息了……然而,你的怀抱还依然那么温暖吗?”想到这里,罗明不禁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妮娜。
终于,在经历了三个标准日的航行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太阳系。妮娜病情却因为长途的空间跳跃而加重,此时美丽的天使已经在召唤她去天堂的路上了。虽然,所有人,包括罗明和妮娜本人在内,对此都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罗明在感情上依然不愿接受这个结果。罗明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天使们能够在天堂车站上,多逗留一会儿!
在经历了长途跋涉之后,罗明他们所乘坐的飞船,终于进入了位于地球的同步轨道上的航天港。不久,一架往返于地球和航天港之间的空天飞机,就把包括罗明和妮娜在内的旅客们带上回家的路。现在的时间,终于可以改用分钟计算了——15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位于滨海市的旅客中转站。
终于又踏上联邦的领土了,罗明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罗明,这个擅离职守的联邦大使,终于又回到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罗明此时感到极大的讽刺。然而,他的心中却依然是感慨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对于眼前的这座被称为“中转站”的庞大机场,乃至这座机场所依托的庞大社区,罗明都一点也不感到陌生。因为数年前,当他即将告别学生时代,走上政治家之路的起点也就是在这里。
知道吗?曾经有一位著名的学者说过:在农业社会,社区的核心是官府;在商业社会,社区的中心是市场;而在号称“科技万能”的时代里,不仅仅是社区的核心,乃至整个社区的全部,都可以被称为“大学”。
滨海市就是一座典型的大学城。不过“滨海市”仅仅是被作为世界联邦行政区划里面的一个联邦直辖区的名称而已。较之其更有知名度的称谓,并被所有的商业地图所标注,用来指称这一区域的名字是:东方联合大学。
与那些历史悠久的学府相比,东方联合大学短暂的历史无疑是缺乏底蕴的。但是,作为在世界联邦时代,“按照最为科学与效率的发展和管理模式”迅速崛起的新兴学府。东联大早已经取“常青藤”而代之为整个人类社会中的第一流的高等学府。每年数以百万计的优秀学子,怀着不同的抱负与憧憬,不远万里,慕名而来。他们无一例外的希望,在这里谋求真知、拥抱未来。当这里聚集了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科学精英、人文学者和艺术家以及他们的学生之后,无可否认得是这里也必然的成为了知识和故事的无尽源泉。这里就是罗明的第一个人生的支点。
因为离开联邦的时间太久了,罗明需要多了解一些信息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为此,他花钱雇佣了一个机器人服务员照看妮娜。之后,独自一个人到公共信息服务端口去查询信息。
在经过了数秒的高速检索之后,有一条信息进入了罗明的视野:按照标准时间推算,今天晚上,富士山上空很可能有流星出现。
“能够这么快的看到流星,真是太幸运了。”罗明想,但一转念,“可事情真的会如此凑巧吗?”
另一方面,罗明还注意到两个似乎毫不相关的细节:对于不久之前的雅各星内乱,媒体没有任何的报道,包括侨民撤离在内;罗明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通缉犯的名册上。按照常理,此时虽然是地处偏远行星上所发生的事情,也应该能够传到联邦了。况且其间还涉及到联邦公民,媒体绝对不会充耳不闻的。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新闻管制了。
“还记得,当我离开的时候,正是樱花刚刚绽放的时候,而当我再次踏进学院的时候,却已经是凋谢的前夜。当然,这期间,世界已经经历过一次更始的轮回,但是,在我心中这依然是连贯的记忆。”走在遍布樱花的街道上,罗明感慨万千。
偌大的社区里,原本喧闹的街市,如今因为人迹的稀疏,在夕阳下,显得是如此的凄凉败落,暮气沉沉。这不是说,这里已经若同淹没在雨林中的玛雅神庙,失去了全部的生气。恰恰相反,绝大部分市政设施都在有条不紊的运作。
妮娜已经从间歇性的昏睡中醒来了,这可能是得益于地球上良好的空气环境,也可能是她服用的药物中隐含了什么神奇的成分,也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她可以依偎着罗明的肩膀,用她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地球——那一定是她心中期待已久的圣域之行。
对于眼前的一切,女孩儿是如此的好奇,当她见到被绿色和粉色所装扮的社区的时候,她又显得是那么的兴奋。她问罗明,为什么雅各星上没有樱花这样的美丽植物。罗明回答说,因为雅各有她自己的美丽,樱花的美丽仅仅是属于地球的,一旦被移植到别处,就会失去它的本来面目。她点了点头,但罗明知道她没懂自己的话。
在仔细的观察和确认之后,罗明确定整个社区中的最高建筑——市立图书馆的顶楼,可以作为等待流星出现的地方。此时,市立图书馆正在修缮,傍晚时分已是“无人地带”。至少从表面上看,那里是安全的。
在选好地址以后,罗明决定去买一些食品充饥。为此,他不得不把妮娜一个人留在楼顶上。这对妮娜而言,是相当不情愿的。但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又只能如此。最后,在罗明允诺,太阳落山前一定返回之后,她终于安静下来。罗明知道,日落的时候,山风很寒,于是便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妮娜说了声,“谢谢!”罗明这才放心的离去了。
在大约三个街口的地方,罗明终于找到了一家依然营业的杂货店。老板是个很面生的老人。对此,罗明并没有在意。像这样的杂货店和老板整个社区里到处都是,没有人会去特意的留心。当罗明把要买的东西,写在清单上递给老板之后,他用麻利的手法从货柜中取出需用的东西,显得那么的干练。这也使罗明打消了习惯性的戒备。这在后来被证明是个经验性的错误。
当他付账完毕,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老板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年轻人,你是来这里看流星的吗?”
罗明点点头。
他又说:“晚上山风大,你穿得太单薄了!怕是顶不住。多加些衣服吧。”
罗明又是点点头。老板不再说什么,转身面向货架,整理物品去了。
罗明顾不上去参详其中的奥秘,转身一路小跑,向图书馆的方向奔去。因为此刻的太阳的轮廓,已经淹没在地平线以下了。当罗明重新回到妮娜身边的时候,正好是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天边的那一霎那!不久,天幕上就会缀满繁星,“然而今日,最终会跌落凡尘的,究竟是那一颗呢?”罗明这样想。
妮娜还坐在罗明离开时的那个地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面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或许她是在欣赏,或许她是在陶醉。罗明轻轻的走到她的身后,慢慢的坐下。她会意的把身体靠了过来,让头枕在罗明的肩膀上,这时候,罗明发现他的头发已经散开了,而且无拘无束的散在风中。
“阿明,今天真的会有流星吗?”她问罗明。
“会的,一定会!”罗明回答道。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这是你的心愿,所以它一定会实现。”
她不再说什么。罗明却感到了莫名的压力。他毕竟不是掌管星月的神,也更不是占卜神迹巫师,他有什么资格去预言星星的轨迹。但是,既然他们两个之间有过约定,罗明就没有反悔的权力。“还是向那些星星祈祷吧!但愿会发生奇迹。”罗明想。
这时候,罗明突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声响。是从妮娜的口中传来的!那是什么声音?罗明仔细地听——是歌!妮娜在唱歌。她唱的是什么?罗明听不清楚。但是,很快他就想起来了。因为她曾经唱过这个旋律——是《战歌》,用古火星写成的那首歌!这不仅仅是为她自己演唱,也是为罗明而唱,更是为星星而唱!
时间就这样伴随着歌声,慢慢的从身边流过,很长也很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所期待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发生。那些星星终究是没有感情吧!居然,没有一个愿意为达成一个垂死者的心愿而降临世间。仅仅是眨着它们冷漠的眼睛,旁观着人世的悲喜祸福。罗明真的想去用手摘下它们中的一个,然后抛向远方。因为它远去的轨迹和流星的样子,也许是类似的。可是在理性的世界中,这又是多么荒诞的想法。
罗明焦虑来自妮娜,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是他断定她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消失,所能留给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流星啊!快出现吧!”罗明在心中拼命的呐喊,但是一切依然如故。
“阿明,我……我好困哪!”终于,那句让罗明最害怕听到的话,从女孩儿的口中说了出来。这样是最为不详的预兆,这意味着女孩儿的生命已经开始消失,而这个过程将会被在瞬间加速。即使是最有毅力的人,也无法于死神较力。
“妮娜,好好听着,千万别睡呀!你还没看到流星呢!你还没想许愿呢!还记得吗?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来不及了。”妮娜的话变得是那么的微弱,但又是那么的安详,“不过,我还是要把愿望说出来……”
“不,不要,千万别这样。愿望一旦说给别人听,就不会灵验了!”
“不会的,只要说给你听,就会灵验。”她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我的愿望是……”之后,那句话被一字一顿说出了出来,而这句话让罗明铭记终生,“希望……罗……罗……明……像……像……像我爱……他……那样……爱我!”
“上苍啊!难道这就是造化弄人吗?”罗明这样自问,“我从没想过,要去爱妮娜。”
“可是,难道是她不可爱吗?”罗明想,“不是的……”
那为什么不去爱她?你早有了别的爱人了吗?
“没有!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去爱。”此时的罗明,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面临审判,“但是,这也并不能证明,我爱或者不爱妮娜。总之,当我第一次见到妮娜,直到现在,我从没有想过,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然而,为了她,我甘愿渎职违法,陪着她一起等着看流星。寻常的人和寻常的关系,会这样做吗?什么承诺,什么良心,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也许这就是爱——但是,果真如此吗?”想到这里,罗明紧紧的抱住了妮娜。
此时的妮娜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在去关注罗明的表情和揣度他的心绪。她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罗明连忙拉住了她手,大声叫道:“妮娜,我的好妹妹,在等一等,流星就快出来了。”可是,罗明所听到的只有妮娜的喘息声,再就是——车的声音,还有警报器的声音——是警车。原来,捕鱼的渔翁终于要收紧网了。
一会儿,下面便传来了用扩音器发出的叫嚷:“罗明,请你好好听着,我们是联邦警探。你已经被包围了。你涉嫌渎职和非法入境,我们现在要逮捕你。任何抵抗都是多余的。乖乖的束手就擒吧!”这是个熟悉的声音,是的,就是那个在几个小时前,还开着杂货店的老板,只不过他现在的声音要显得年轻的多。
“没有什么可怕的。”当罗明钻进这个圈套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而且,他还不止一次的有机会跳出圈套。所以,如此的结局,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妮娜……“妮娜!”罗明突然意识到,刚刚还攥在他手中的妮娜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而此时,她的头也正无力的枕在罗明的肩膀上。脸上却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安详表情。她睡了,永远的睡了。
罗明用手轻轻的为她整理着鬓边凌乱的发。不知不觉间,罗明的脸颊上,也滑过两道泪痕——那是真心的泪呀。
起风了,好像就是在刚才那一瞬间,裹挟着最后的那些樱花的花瓣,或散落在他们的周围,或者在他们的身边轻舞飞扬。渐渐的,花瓣随着风的节奏,向上螺旋攀升,仿佛是在搭建通往天国之门的路径。罗明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顺着这道路径扶摇而上,突然那影子回过头来,对罗明俨然而笑,原来是妮娜,是她圣洁的神灵。
也就在那一刻,一道亮光猛地划过苍穹,转瞬间淹没在繁星之中。
是流星,的确是流星,他们一直所期待的——流星。
“妮娜,我要对你说,流星帮你实现了愿望,我要发自内心告诉你的是——我爱你!”
当罗明被塞进警车之后,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察,一左一右坐在了他的旁边。车子开动了,警报器的刺耳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宛如得胜的锣鼓宣告着胜利者的威仪。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当你拥有一切的时候,从来不懂得珍惜。而当这一切真的从你身边溜走地时候,你才会发现曾经拥有的是那样的弥足珍贵。于是,珍惜就成了失去的专利;拥有则成为了轻视的好友。曾经的拥有是我们记忆中最美好的亮点,时间就是穿起这一颗颗美丽珍珠的线,把那一串珍贵的珍珠项链系在人生的脖颈上。
据说,上帝是爱世人的,甚至把他的独子都赐给了我们。然而,他为一些人所安排的命运却有为何是如此的不公平?
也许上帝也爱妮娜吧!因为她是如此的虔诚。上帝一定是想让他成为天堂里的安琪儿。不过,这对生者又是何等的残酷!
死者已矣,生者何为?天堂与世间的痛苦,上帝又是如何抉择的呢?
命运之神的操手令我们这些凡人的命运如玩偶一样显得脆弱无力,正如风中的沙,不知方向,不知前途,任凭风的摆布,随意的改变着航道。然而,沙子是幸福的,因为它毕竟知道自己终于会有尘埃落定的时候,然而我们这些“人”命运又如何呢?
当你终于知道自己的命运其实早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由此而产生的悲哀,也就不再是你个人的悲哀。那是上帝的悲哀——还记得吗?上帝造就的本是平等的世界,为什么却又成了少数成功者的游戏场呢?
当人们不止一次的在上帝面前发问的时候,上帝却总是沉默不语,这也许就是神圣的理由……也或者上帝本身就和俗人一样,不过是个玩偶而已……
可是,上帝又是谁的玩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