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觖①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之不显?何患家运之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照料,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欢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分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钞书百字,看书少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②全集》百卷,《归震川③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④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好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可及此间之纷冗乎?树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事,又弗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
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
兄国藩手草。
“注释”
①觖(jué):不满意。
②王荆公: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小字獾郎,封荆国公,世人又称王荆公。
③归震川:归有光,字熙甫,又字开甫,号震川,昆山人。
④肄(yì)业:修习课业。古人书所学之文字于方版谓之业,师授生曰授业,生受之于师曰受业,习之曰肄业。
“当代阐释”
读书必须有恒心
自兴科举以来,无数士子学人未尝不束发就读,殚精竭虑,其间所发生的“头悬梁,锥刺骨”的“惨剧”,亦熟闻于耳。饶是如此,而名落孙山老死窗牖者所在皆是。道光二十四年间曾国荃兄弟四人科场失利,面对着科场上一帆风顺的长兄曾国藩,他们不免几分失意,几分羞愧,几分彷徨,故此,曾国藩遂写了此信,一示宽慰,二表劝励。
科场得意的曾国藩深悉科场失利带给人的精神苦痛,在给弟弟们的信中从不表露成功者的倨傲,作为兄长,他以身作则,注意体会兄弟的感受,既设身处地体会,又于呵护中履行督责之职。作为良师,他能循循诱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作为诤友,他又可直言不讳,及时告诫,用心良苦,让人为之感动。纵观曾国藩一生,手不释卷,功业道德文章,皆可作一世表率。学贵有恒,是曾氏成功的最大心得。在这封家书中,他多次提到“有恒”,以自己读书的经历收获,积极引导诸弟,要求诸弟将每月功课写明告知于他,要求诸弟今日事今日做,决不可对自己的惰性姑息放纵。曾国藩就此提及了自己近段时期的读书生活,“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点。”获得如此丰厚收获的根本原因即在于持之以恒,事实胜于雄辩。人贵立志,方可有所成就,而志之所成惟在于有恒!在对诸弟的教育引导中,曾国藩尽到了兄长兼师友的职责。在曾国藩的殷殷期望和无限期许中,曾国荃们有如坐春风之感,曾氏家书所具有的不同寻常的亲和力,让人叹为观止。
曾国藩在过去的一些著述中被视为卫道士,而卫道士又往往予人以食古不化的错觉。其实这只是人们的一隅之见罢了。就这封家书而言,能把读书治学提到道的境界上加以体认,实在是曾氏的过人之处。在封建社会,功名富贵是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渴望。读书求学陷入其中,如入泥淖,无可自拔,这也是旧时代知识分子的命运悲剧。有鉴于此,曾国藩及时给诸弟做了高屋建瓴的提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科举并不是读书人的唯一抉择,能于学问上有所渐进,有所创获,更能给人以成就感。曾国藩身处科举时代,却能摆脱环境的束缚,实属难得,这也是曾氏后来出人头地,建立起煌煌功业的一个重要原因吧。读书必摆脱功名利禄的困缚,方可入于自如之境。功名总有尽头,而“学问之道无穷”,不务虚名,而求实效,是曾国藩立身修行的准则。以超越的心胸行始终如一之事,是曾国藩一生秉持的理念。究竟什么才是一生之计,这是一个让古人困惑也让今人为之烦恼的问题,在这里曾国藩给出了他个人的独到的解答。
天下事有恒心则何不可为!
“文化常识”
古代诗文集的命名
古代诗文集有很多命名的方式,除了常见的姓子式(如《孟子》、《孙子》、《列子》)、姓名式(如《岑参集》、《陆游集》)、表字式(如《李太白全集》)、别号式(如《白香山诗集》、《东坡全集》)外,还有其他一些命名方式,如:
封号式。古时君王常给臣子封号,封号也能作为诗文集名。如明代的刘基,字伯温,封诚意伯,他的作品集就命为《诚意伯文集》。北宋的王安石,封荆国公,他的作品集就命为《王荆公诗笺注》。
谥号式。古代帝王高官死后,朝廷根据死者生前事迹给予一种褒贬善恶的称号,叫“谥号”。“谥号”也可以命名诗文集,如宋代文学家范仲淹,死后加谥“文正公”,其作品集命名为《范文正公集》。
官爵式。西汉司马迁曾任太史令,世称太史公,其《史记》又称《太史公书》;唐代诗人杜甫,曾官检校工部员外郎,也称杜工部,其作品亦名《杜工部集》;明初文学家宋濂,曾官翰林学士承旨,其作品集有《宋学士文集》。
年号式。以皇帝的年号作为诗文集的命名。如唐代白居易有《白氏长庆集》,因在唐穆宗长庆年间编纂而得名;苏洵有《嘉佑集》,嘉佑是宋仁宗的年号。
显志式。以书名显示撰文编书的目的。如北宋司马光主编,《资治通鉴》,其目的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行失”,宋神宗赐名《资治通鉴》。
籍贯式。古代以籍贯称人表尊敬或表自谦雅趣,并常以此作为集名。如唐代文学家柳宗元,河东解县人,也称柳河东,其作品集名为《柳河东集》;宋代散文家王安石,抚州临川人,其作品集名为《临川先生文集》。
地名式。即以任职地或隐居地地名为诗文集命名,如唐文学家杜牧别墅在樊川,故有《樊川文集》;北宋文学家沈括晚年隐居润州“梦溪园”,故有《梦溪笔谈》。
书斋式。古人常自取或由他人贺取书斋名,斋名也可以作为诗文集的命名。如清代散文家姚鼐,室名"惜抱轩",其诗文集名为《惜抱轩诗文集》;近代梁启超,书斋名“饮冰室”,其作品集为《饮冰室合集》。